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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希恩現在最希望的是誰也不理他,“我這么大年紀的人,時間不多了,最好也別干預我,讓我把我該做的事多做一些!
1999年,正當“民間抗艾第一人”高耀潔教授遭受阻撓、中國科學院曾毅院士感慨“河南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時,武漢大學中南醫(yī)院教授桂希恩獨自一人帶著11只試管悄然來到河南的上蔡,從而使因賣血而感染艾滋病的文樓村為世人所知。
七年來,下鄉(xiāng)出診調查、在醫(yī)院(常常是自費)為艾滋病人看病、買藥、救濟,成為桂希恩大夫生活的一部分。
2005年11 月,他被美國《時代》周刊評選為全球18位醫(yī)療英雄之一,在此之前,他已獲得的榮譽數不勝數。
有媒體評價他:一個教授做的五年,可以影響中國五百年。
桂希恩:完全是吹牛,我從心里反感
2月22日8點23分,武漢大學中南醫(yī)院院內。
正當記者向艾滋病臨床指導培訓中心(以下簡稱中心)所在的內科樓走去時,身邊晃過桂希恩的身影,花白頭發(fā)、白大褂、肩挎一只黑色舊布包,轉身之際,他已經走出七八米遠,步速極快的他很快就消失在感染科門診所在的平房內。
今天是禮拜三,每周三的上午他都要到這里坐專家診。但對他來說,一周七天沒有分別。在他的艾滋病臨床指導培訓中心內,經常能見到來自河南、湖北等地的患者,他們慕名而來,大多貧困且身患重癥。
“我的任務就是看病人,只要你不干擾我,我不妨礙你的自由!69歲的桂希恩知道記者來意后這樣回答,旁邊是眾多等候他的病人。
對桂希恩,有媒體形容“以記者身份走進桂希恩的心靈世界是困難的,甚至想走近他的生活圈也十分不易。”
這種介入的不能,是在病人面前,沒有人會感到占用桂希恩時間還能理直氣壯。
胡飄萍是中心的實驗員,這個年輕姑娘笑呵呵地告訴記者一個故事,“去年9月,桂老師在獲得湖北省科學技術突出貢獻獎后,很多記者在他的辦公室里采訪他,有人問‘你現在最想干什么’,你猜桂老師怎么回答的?他說‘我希望你們馬上離開,還有病人在外面等著我’。”
“我覺得宣傳我宣傳得太多了,我沒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講。說白一點,就是我覺得心虛,這是我的真心話! 桂希恩告訴本刊,他現在最希望的是誰也不理他,“我這么大年紀的人,時間不多了,最好也別干預我,讓我把我該做的事多做一些!
一直以來,桂希恩刻意保持一種低調,不愿意和傳媒或官員有太多交往。他曾跟人說,低調一些才能做些實際的事情,調子太高很多事就走樣了。
這種走樣通常會令一向平和的桂希恩不愉快。春節(jié)前,他去湖北崇陽縣看病人,當地的縣領導和衛(wèi)生局官員的隆重接待讓他很不自在,用來看病人的時間被占去了很多。“去了兩天只看了三個病人,桂老師覺得效率太低了!迸c桂希恩同去的一名學生告訴記者。臨走時,縣里還悄悄地在車后備箱中放了米、麻花等當地特產,“下了車,桂老師打開后備箱一看,那么多東西!我們看得出來他當時是真生氣了!被氐轿錆h,桂希恩直奔醫(yī)院,讓同事幫他把東西算錢,給崇陽縣寄了2000元錢回去,東西則都分給了同事。
“好騙”、不在意吃穿、每晚必在病房的“桂氏本色”
11點40分。桂希恩看完了所有的病人,開始接待守在門外已久的武漢市建港中學的幾位年輕教師——他們想請桂希恩為學校即將開展的防艾教育提些建議。
回到中心,他了解了一下來自湖北蘄春和河南上蔡的病人的檢查進展,并為上蔡的病人付了檢查費用;他還將在下午為這位病人付CT檢查費、藥費以及他們次日回家的路費。
下午。桂希恩的工作很“瑣碎”,一位兩年前丈夫死于艾滋病的女士來看望他,臨走時,桂希恩為她的孩子支付了這學年的學費710元;一位非傳染病的患者來找桂希恩看病,只因對他的信任;湖北崇陽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來交流工作,并希望他能幫助解決一個艾滋病兒童的學費;一個感染艾滋病的大學生來向他求助……
直到18點11分,桂希恩才騎上自行車回家吃晚飯,50分鐘后他會再次回到醫(yī)院。
桂希恩現在騎的這輛車是他回武漢后工作的第三輛。令他可惜的是,他從青海帶回的騎了26年的自行車4年前被人偷了。
“那天我看見他走回家沒有騎車,就問他。他只說句‘車不見了’。要是一般人早就發(fā)牢騷了!痹卺t(yī)院里修自行車的胡師傅說。對桂希恩的為人,也有很多人認為他傻。“醫(yī)院外面有個修車的,跟我說桂教授這人好騙,我問為什么,他說桂教授從他那里買了一輛二手自行車,他開口要了高價,結果桂教授沒還價就買走了!焙鷮τ浾哒f。
桂希恩現在出差仍然住很便宜的旅館,因為歲數大了,經常起夜,他現在開始住那種帶衛(wèi)生間的、幾十元一夜的房間。在不出差的時候,他極少到外面吃飯,他覺得出去吃飯浪費時間浪費錢。桂希恩的學生吳雪春告訴記者,“出差時他不會買火車上的食物,覺得太貴不合算!
不喜歡在外面吃飯的桂希恩卻喜歡跟病人在一起。今年大年初一,桂希恩一個人跑到湖北浠水,請兩家艾滋病患者家人吃團圓飯。
利用周六周日下鄉(xiāng)看病人,到今天桂希恩仍每月堅持。他從來不耽誤上班時間。與桂希恩在一起工作多年的馮玲護士長告訴記者,這種行為并非是從1999年發(fā)現文樓村后才開始的,她1991年到中南醫(yī)院時,桂希恩就是如此。他每天晚上吃過晚飯后過來上班,已是多年的定規(guī)了。
“是農民教會了我怎樣做人”
中心的陳鐵龍醫(yī)生告訴記者,在武漢大學的學生心目中,桂希恩是最受學生崇拜的一個老師,陳鐵龍?zhí)匾庥玫氖恰俺绨荨边@個詞。
從來不愿談自己的桂希恩,只說16年的青海工作經歷對他有正面的影響。他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是農民給了我們糧食,也教會了我們怎樣做人,我能用知識去幫助他們是我一生的安慰!
在曾經跟他一起下基層的學生眼里,桂希恩跟那些農民似乎早就熟悉了,他們在一起是那么和諧,甚至有時桂希恩的打扮在別人眼里也像個農民工。
但很少有人留意到,桂希恩的父親就是中國著名物理學家桂質廷(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博士),母親則是美籍華人許海蘭(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兩人都是武漢大學的著名教授,都曾不顧海外眾多親屬的挽留毅然回國。
桂希恩告訴本刊,跟兩年前的防治艾滋病的狀況相比,現在好多了,“現在我不叫苦了,我現在不缺錢,做事的條件也具備,就是希望能多做點事! 他透露他現在正物色接班人,“如果有一個人愿意過來做事,我可以為他創(chuàng)建比較好的條件!
在桂希恩與記者不多的談話中,總能感覺到他對自己時間不多的嘆息。“人年紀大了,各種事就都來了,我認識的一個人,比我大幾歲,聲音很宏亮,從來沒有住過醫(yī)院。一次開會,他倒在地上了,還沒送到醫(yī)院就不行了……這是生命的正常周期!
他講他的同學黃才華,“他是江西人,畢業(yè)后就留在了青海醫(yī)學院。幾年前他得了癌癥。一天,家里人發(fā)現他吃安眠藥去世了,留下一個遺囑,說自己知道治不好了,并要求死后把遺體捐獻。一次我回青海,知道他的遺體已在青海醫(yī)學院里作解剖用!
22點23分,桂希恩合上他已經修改了一個半小時的資料,在之前他還到消化內科作了一個會診。鎖好辦公室的門,在停車場找到那輛除了鎖很好其余都很破舊的自行車,他騎上車消失在夜色之中。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何曉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