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讀者真正感興趣的,是長跑和寫作究竟有何關(guān)聯(lián);以及那些類似“離題”的自傳性細(xì)節(jié)。
南都周刊編輯:闞牧野 文 | btr
雷蒙德·卡佛是村上春樹最推崇的作家:“卡佛是我最有價值的老師和最偉大的文學(xué)同道,我翻譯了他所有的作品!彼蚩ǚ饘W(xué)習(xí)音樂般的文字節(jié)奏和含蓄而富于張力的敘事風(fēng)格,甚至他最新的隨筆集書名,也取材于卡佛的名篇《當(dāng)我談愛情時我談些什么》。
《當(dāng)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要不是“村上春樹”這個已然成為暢銷文學(xué)品牌的名字,這本“類似‘回想錄’的東西”或許會出現(xiàn)在體育或健身類書架上亦未可知。除了用書名向雷蒙德·卡佛致敬之外,除了大量有關(guān)跑步的細(xì)節(jié)——日復(fù)一日的練習(xí)、參加馬拉松比賽前的準(zhǔn)備、馬拉松比賽時的體驗、甚至一百公里超級馬拉松帶來的近乎宗教般的感受——村上君還談?wù)摿艘恍┦裁茨?讀完這本兩百頁絮絮叨叨的小書后,相信讀者自有結(jié)論。
長跑vs寫作:異曲同工
對小說家來說,最為重要的資質(zhì)是什么?村上君的答案是:才華、集中力和耐力。“倘若毫無文學(xué)才華,無論何等熱心與努力,恐怕也成不了小說家。說是必要的資質(zhì),毋寧說是前提條件!比缛舨湃A是天賦,那么“值得慶幸的是,集中力和耐力與才能不同,可以通過訓(xùn)練于后天獲得,可以不斷提升其資質(zhì)。”
村上君由此清晰明了地道出了長跑和寫作間的異曲同工:“每天不間斷地寫作,集中意識去寫作,這些非做不可——將這樣的信息持續(xù)不斷地傳遞給身體系統(tǒng),讓它牢牢地記住,再悄悄移動刻度,一點一點將極限值向上提升,注意不讓身體發(fā)覺。這跟每天堅持慢跑,強化肌肉,逐步打造出跑者的體型,乃是異曲同工。”
村上春樹這些苦修式的觀點并無任何新鮮之處,要說這本回想錄式的散文有什么地方吸引人的話,那就是村上君透露的那些自傳性細(xì)節(jié)了——從最初放下開酒吧的夢想投身寫作;到在劍橋的查爾斯河邊信步慢跑,以及后來參加鐵人三項比賽的過程,都能讓熱愛村上的書迷們過上一把“八卦”之癮。
其中猶以重復(fù)利用的兩篇雜志文章最為有趣。第一篇講述的是1983年7月,村上將原始的馬拉松路線——馬拉松至雅典——逆向跑上一趟的經(jīng)歷!叭龡l狗、十一只貓,便是這一天在馬拉松大道沿線所見的可憐地丟掉性命的動物!倍竭_馬拉松村口的終點時,村上又寫道:“我覺得作為終點,它的現(xiàn)身過于突兀。望見終點總是令人高興的事兒,可是它那般突兀,又讓人莫名其妙地生氣。”——趣致的行文令人恍然覺得置身于村上的小說世界中。
在另一篇講述一百公里超級馬拉松跑的雜志文章里,村上描述了通過七十五公里的關(guān)卡之后,那種“脫落”的感覺:“跑到最后時,不僅是肉體的苦痛,甚至連自己是誰、此刻在干些什么之類,都已從腦海中消失殆盡??仿佛先有了行為,然后附帶性地才有了我的存在。我跑,故我在!
“離題”的閃光點
《當(dāng)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由一段段“拉家!卑愕钠瑪嗍皆捳Z組成,不少內(nèi)容前后反復(fù),讀來深感絮叨乏味。村上君在后記中表明了寫作此書的意圖:“是想以‘跑步’為媒介,對自己作為一個小說家,同時又是一個‘比比皆是的人’,是如何度過這約莫四分之一世紀(jì)的,動手進行一番整理。”若以此為標(biāo)準(zhǔn),這本小書無疑并不成功。這或許因為長跑與寫作間的關(guān)系太過直接明顯,即使從隱喻的層面看同樣如此;而那些“即使算不上哲學(xué),也含有一些類似經(jīng)驗法則的東西”又是老生常談、陳詞濫調(diào)。村上的小說里那種微妙的、超現(xiàn)實的、莫可名狀的、閃爍著靈感火花的東西在這本小書里全無影蹤。惟有,在偶爾離題的段落,《當(dāng)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才有些許閃光之處。
如論及“寫小說乃是不健康的營生”時,村上首先表示贊同。但他也指出,“藝術(shù)家=不健康、頹廢者”的公式并不成立。在村上看來,寫小說時,藏身于人性中的毒素一般的東西,會不由分說地滲出來;而“作家或多或少都須與這毒素正面交鋒”,因此“如若希望將寫小說作為一種職業(yè)持之以恒,我們必須打造出一個能與這種危險(某些時候還是致命)的毒素對抗的免疫體系!薄浴盎A(chǔ)體力”對抗“文學(xué)憔悴”,以長跑對抗毒素,既是對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之詮釋,也是頗有新意的觀點。
又如談及用外語演講反而更覺輕松的段落,顯現(xiàn)了村上作為小說家對于語言的自覺。他說假如使用日語作一場完整的發(fā)言,會感覺“自己仿佛被詞語的大海吞噬,其中有著無限的選擇、無限的可能”;而使用外語去組構(gòu)發(fā)言稿時,“語言賦予我的選擇范圍必是有限”,就反而變得輕松了。
在一些完全離題的段落,村上還透露了一些生活細(xì)節(jié)。比如,他從十五歲到現(xiàn)在,購買了數(shù)目龐大的黑膠密紋唱片,他引用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話“炫耀”道:“世上將馬廄改造成車庫的人多如牛毛,而將車庫改造成馬廄的,恐怕只有我!
如此種種,如可口甜食,令正餐乏味的村上料理不至令人太過失望:畢竟這只是一本隨便翻翻的小書,令人期待的還是傳說中正在創(chuàng)作的那本大部頭小說。
翻譯的“糾結(jié)”
或許村上春樹不會想到,中國讀者會談?wù)撃敲炊嚓P(guān)于翻譯的事。林少華一直是村上春樹大陸簡體版的譯者,事實上,關(guān)于他和中文繁體版譯者賴明珠譯風(fēng)的比較也從未停歇。爭論的焦點,常常在于村上口語化的文風(fēng)如何在中文里尋到對應(yīng)的尺度。而此番南海出版公司獲得版權(quán)后,更破天荒進行了競譯,出版社最后選用了曾旅居日本18年的上海學(xué)者施小煒的譯本,一時間“村上新作換手,譯者互不買賬”的新聞見諸報端,不亦熱鬧。
在翻譯水平日下的年代,這樣的爭論是好事。若同一作品能有不同譯本,更有利于翻譯文學(xué)的發(fā)展。只是后來的譯者必須直面讀者心里那“某種類似‘習(xí)慣’的東西”,才能翻出更有說服力的譯本。
另外必須指出的是,除卻翻譯之外,村上春樹在這本小書中使用的語言實在無法令人滿意,尤其是類似“某種類似……的東西”的東西出現(xiàn)得如此頻繁,讓人懷疑這位著名小說家究竟是無力選用一個準(zhǔn)確的詞語,還是在“近似藝術(shù)”的道路上走得太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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