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初年,一位不甘寂寞的草野人士上書唐太宗,請他清除佞臣。太宗犯疑地問:“我身邊都是賢臣,你所說的佞臣具體指誰?”回答說:“我身處草野,不能確知誰是佞臣。請陛下假裝發(fā)怒試驗群臣。若有人不畏您的雷霆之怒,直言相諫,就是正人君子。如果依順您的情緒,迎合您的旨意,就是佞臣!
應(yīng)當承認這是個有用的主意,但實際上這是“以詐尋詐”,法理上可以納入“以不法手段,解決不法問題”。唐太宗看出了端倪,借機教育大臣說:“流水的清與濁,關(guān)鍵在于源頭。帝王好比政治的源頭,老百姓好比流水。如果帝王自己先用詐術(shù)騙人,再想讓臣下直道而行,這好比污染源頭而指望流水清澈,怎么可能?”
唐太宗很客氣地對上書的人說:“我想以信義立于天下,不想用詐術(shù)引導(dǎo)民俗。您的話雖然出于好意,但我不能干!
宋朝的朱熹有首詩,叫做《觀書有感》:“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唯有源頭活水來!敝祆洚敃r看了什么書,有如此感受?史無記載,我疑心就是這一段。
秦朝的宦官趙高,曾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過這種詐術(shù)。他的創(chuàng)意如此經(jīng)典,簡直帶有美感。秦二世執(zhí)政之初,經(jīng)常和大臣們一起開會討論國家大事。趙高忽悠他說:“陛下您年富力強,何必與公卿大臣們在朝廷上決議事情呢?萬一你出了差錯,不是把短處暴露給群臣了嗎?”秦二世覺得此話有理,凡事就與趙高在宮中商量決定。
一年多后趙高想造反,但心中沒底,擔心大臣們立場不堅定,他要測試一下。他牽了一頭鹿獻給二世,說“這是一匹馬”。二世說:“丞相錯了吧?將鹿稱作馬了!倍绬栕笥掖蟪,大臣們或沉默,或說是馬。也有不識相的人說,這是一頭鹿。這些懂事實而不懂政治的人,最后都被趙高繩之以法。趙高的權(quán)威高漲,大臣們再也不敢說真話了。
趙高終于造反了。秦二世死到臨頭才明白過來。他責怪身邊的人說:“你們怎么不早告訴我。渴虑榫谷桓愕竭@種地步?”身邊的人說:“我正是不敢說話,才保全了性命。如果我說真話,早就被誅殺了,哪里還有今天?”趙高后來也沒得到好死,他被秦二世的侄子子嬰誅滅三族。
唐太宗有個愛好,得空就與大臣們討論國家和政權(quán)的治理。有一次,太宗出了個題目:為什么周朝得天下以后,可以持續(xù)八百年,而秦朝得天下后,二世而亡?大臣蕭瑀回答說:那是因為商紂王行為不道,周武王滅了他們。而周朝和六國,沒有罪過,秦卻滅了他們。得天下的手法雖然相同,但人心的向背卻不同。太宗說:你說的不對。周得到天下后,注重修行仁義,而秦得天下后,更講究詐偽和暴力,這才是國運長短根本原因。大概取得天下時,可以違背仁義用詐力,守天下卻不能不行仁義。
唐太宗這是有感而發(fā)。他自己就是通過玄武門兵變,以不義之舉,強奪皇位的。他的結(jié)論是,以詐可以得天下,但不能以詐立天下。
始皇以詐得天下后,就想著如何讓王朝長治久安。治國的首務(wù)是教育人民。他一手在咸陽焚書坑儒,杜絕諸子百家的胡言亂語;另一手是正面教育和引導(dǎo)。那時沒有報紙、雜志和互聯(lián)網(wǎng),最佳的輿論手段是“樹碑立傳”。始皇于是到處巡游和樹碑。始皇的教育顯然沒達到預(yù)期目的。陳勝、吳廣義旗一舉,天下云集響應(yīng),秦亡。秦以詐立,亦以詐亡。漢代的賈誼評論說:兼并天下的人崇尚詐術(shù),安定天下的人重視順應(yīng)民心。取天下與守天下,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應(yīng)當各有不同。唐太宗的思想其實來自賈誼。
與秦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漢。漢朝改弦更張,以孝治天下,與民休息。劉邦的兒子劉恒,史稱漢文帝,《古文觀止》里有一篇他的文告———《議佐百姓詔》。他詔告天下說:
近幾年收成不好,又頻發(fā)災(zāi)害,我非常犯愁。我愚蠢且不聰明,不明白我錯在何方?是我的政治有誤,執(zhí)行太過分?是天時不順、地里出產(chǎn)的財富收不回?人事處理不當?鬼神被怠慢,沒有供奉祭品?為什么會達到這種地步呢?是不是百官的奉養(yǎng)過于奢侈,無用的事情辦得太多?怎么老百姓吃的糧食這么少、這么缺乏呢……我要和丞相、列侯、郡守、博士們討論這個問題。大家要盡量想得遠一些。凡是可以幫助老百姓得到好處的建議,都不要有什么隱瞞。
漢文帝言行一致,以身作則,廢止了誹謗妖言之罪,使臣下能大膽直言。文帝十三年,他下詔聲明:“百官的錯誤和罪過,皇帝要負責!贝文,他又禁止祠官為他祝福。漢文帝的恩澤,深為后人感念。西漢末年,赤眉軍起義,攻占長安,西漢皇陵均遭破壞,唯有漢文帝在其霸陵下,得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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