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我們很難回避的事情,一種“必死性”是我們自己生命里唯一確定的事情。它的存在既難以克服,也難以消除地環(huán)繞在我們的左右,我們既然有生命,就必然地必須面對死亡的陰影。對于死亡的思考一直是人類生活的中心之一,因為人終有一死的必然讓我們都會被它所困擾。
經過了這么多年,人類的壽命極大地增長了,而人類對于自己的認識也極大地增長了,諸如基因科學或者認知科學這樣的學科提供了對于人的許多重要的解釋,而哲學和文學對于這個問題更是連篇累牘,沒完沒了,但對于“必死性”造成的困擾其實沒有多少可靠的幫助,死亡仍然在我們每個人的前面,難以擺脫。
于是我們可以看到連王朔這樣生命力旺盛,對于欲望有著強烈期盼的人,當年的作品雖然也有死亡的故事,卻從來沒有對這個問題進行過追問。雖然《空中小姐》這樣的最初作品就寫到了死亡,但那是生命中的意外和偶然,其實沒有什么意義。王朔的作品里那股世俗的生命的欲望好像是擋不住的。但隨著年齡漸長,這件事還是揮之不去地讓他進入了思考。最近的《我的千歲寒》還是不得不在這樣的大問題上有所追問,其實這些問題繞不過去由此可見。
我們見證的死亡會有許多,每個人都可以講出許多這樣的經驗。我還記得我上中學的時候,在我所在的北京第十九中學,一天中午,我們幾個同學吃完午飯正在學校的大門前聊天,一輛旁邊的北京第三運輸公司的拖斗大卡車正要開進大門。突然,后拖斗在轉身時撞到了大門的柱子,柱子倒下來,當時就有兩個小孩壓在了下面。我們跑過去,看到了那慘不忍睹的一幕,還有司機那張慘白的臉。兩個人當場就死了,他們都是我們老師的孩子。那時是我第一次那么近地面對死亡,我所感到的恐懼和茫然今天也不知如何描述。當時還被來調查的警察叫住問了我們情況。我們敘述得未必完整,但那種驚怵的感覺,卻不會忘記。兩個我們在學校院子里常見的孩子,竟然在幾乎一秒鐘之內和我們天人永隔,不能不讓人感到生命的無常。其實死亡離我們自己也非常近,生命的這種沒有方向、沒有道理的選擇其實隨時可能被我們自己遇到。這件事讓作為一個少年的我開始懂得敬畏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這種敬畏不是信仰,但只是一種無奈的領悟。
時間的流程我們無法阻止,它有自己的旅程。我們只有在這旅程中留下我們的蹤跡,給這旅程添加一些來自我們的生命的東西,然后消失。我們的死亡是時間的旅程中的必然,我們會意識到死亡永遠在我們的前面,是我們不可抗拒的命運的關鍵的點。生命有其終點,死亡是我們其實無法回避的事實,生命的必死性對于我們的人生來說乃是不可超越的。這種必死性賦予了生命一種幾乎必然的悲劇性,我們在這最后的必然面前確實是無能為力,也難以超越。
但生命的過程中仍然有一種難得的驚喜,一種生命與生命的相遇和相知的時刻,一種“緣分”賦予我們的超越和克服我們在趨赴死亡的行程中的平淡,賦予我們的生命以一種不平凡的意義和價值。它讓我們有了和我們的必死的宿命抗拒的可能性,也獲得了超越的激情和靈感的可能。所以,“緣分”是我們超越我們的必死性而獲得生命的更高價值的偶然,而“死亡”則是生命的不可抗拒的必然。而這兩者都在時間的籠罩之下。(張頤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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