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南京-上海,政權(quán)更迭的前兆
父親并不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在白先勇心中,白崇禧確實是儒將。
但居住在重慶的一段日子,每次見到父親,白先勇都會看到他肅穆的表情。最初是因為白先勇的肺病,后來,戰(zhàn)火的溫度開始舔舐周遭的空氣,父母之間談?wù)撝百F陽不!薄爸貞c危急”……困在小房子中養(yǎng)病的白先勇努力想象著外界的戰(zhàn)爭,排解著內(nèi)心的壓抑。
但轉(zhuǎn)變似乎是突然之間的事情。收音機里傳出日本投降的消息。人們在慶祝戰(zhàn)爭的結(jié)束,卻不知另一場戰(zhàn)爭的陰云已經(jīng)漫卷天邊。
抵抗外族侵略的勝利并沒有讓這個國家安定下來,一場內(nèi)部的廝殺又不可避免地開始了。
白家又要動身了?谷談倮耍\注定還要遷徙。不過這一次沒有那么狼狽。
告別愁云慘霧的重慶,白先勇一家來到南京。有雨花臺有秦淮河的南京,當然,也是國民黨的南京。
那里有中山陵,白先勇也去拜祭,一層一層登高,8歲的他感到一種難以說清的肅穆。他還記得,那些前去拜祭的軍人們,挺直的腰桿、腰上的配槍、手中的指揮刀和轟雷般的敬禮……這一切后來都進入了他的小說中。
白家在南京的生活是短暫的。很快,白先勇隨全家去到上海。
那是座奇特的城市,在戰(zhàn)爭的創(chuàng)痛中,它始終保持著鮮亮,可以說那里紙醉金迷也可以說活力四射。那有美國爵士樂、好萊塢電影,也有中國京劇和昆曲。
那時白先勇肺病未愈,被家人安排在虹橋的一座洋房中。生活回到了寂寥,每日他所能做的不外乎看看金魚,或和兩只小狗玩耍一番!霸谏虾=纪馇艚娜辏也⑽吹竭^真正的訪客!卑紫扔略谌蘸蟮奈恼轮腥绱藢懙馈S谑,他開始了閱讀,包括《三俠五義》和《金粉世家》。
這種寂寞中偶爾也有驚喜。1946年12月,宋美齡在南京小紅山官邸舉行圣誕派對,白先勇由母親帶領(lǐng)前往參加。
隨著國共內(nèi)戰(zhàn)逐漸升溫,囚于上海一隅的白先勇卻終于養(yǎng)好了肺病。1948年左右,在國共戰(zhàn)爭的高潮時期,白先勇開始重返校園,考入南洋模范小學!澳敲撮L時間一個人生活,一到學校,不適應(yīng)了!卑紫扔禄貞。他開始發(fā)憤讀書。
父親白崇禧對于子女的教育一直很看重,每月仍會查看白先勇的月考成績單。“我們家孩子的家庭地位是用學習成績排的。念書不好,沒有家庭地位的。”白先勇大笑著說。顯然,白先勇的“家庭地位”很高。于是,他有閑暇去租書鋪,抱回張恨水和巴金,有時也有魯迅。魯迅當時對于國民黨政府的批判和諷刺,并沒有讓這位國民黨高官的兒子感到尷尬,他看不到政治,看到的大多是“阿Q的好玩”。不過,父親白崇禧要求他讀的是《四書五經(jīng)》或者《前后出師表》,這些閑書白先勇每次都是偷藏在書包里帶回家。
那時的孩子也不會錯過他久違的繁華世界。他開始去國際飯店,看好萊塢電影,生活中終于有了些公子的樣子。也在那時,他被家人帶去看梅蘭芳演出的《游園驚夢》,那首曲子就鉆到了他的腦袋里了。從那開始,再沒散去。
這是上海最后一剎那的繁華,回光返照般。國民黨戰(zhàn)事節(jié)節(jié)敗退,上海物價飛漲,焦慮的人們提著大量貶值的現(xiàn)鈔從街頭換回一口飯食。曾經(jīng)不夜城的景象猶如印在紙上的掛歷,瞬間被撕去,露出了慘白的墻壁。1948年9月開始,遼沈戰(zhàn)役、淮海戰(zhàn)役、平津戰(zhàn)役,國民黨基本接連失敗。
“我能感到大人的那種焦慮。”白先勇回憶著,“大人們在那議論,可能要走了,要走了!蹦菚r候白先勇經(jīng)常要打背包,熟練得很!坝糜筒即虮嘲。那時候被褥不好買的,被褥最重要!卑紫扔滦呛堑卣f。
政權(quán)更迭的前兆就這樣印在了一個十歲孩子的記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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