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割據(jù)于中國的南腔北調中,南京話、北京話,成為中國官定“標準音”的主要競爭者,而普通話的誕生和普及,正是一個國家走向開放、流動、融合的重要工具。
“普通話”歷史
1845年6月15日,英國傳教士施美夫在吳淞口,目睹了戲劇性的一幕:“我的中國男仆(寧波人)試圖施展會話能力與船工、水果販子及其他人交談,卻發(fā)現(xiàn)他的話有一半沒被聽懂,不禁有些氣餒!毕嗨频木跋笠渤霈F(xiàn)在其他通商口岸。在寧波,施美夫看到“地方政府的文官一般不任用本地人。文官很少能講管轄地的方言,因而不得不雇用譯員!
這一年,距五口通商不過三年,施美夫所看到的正是古老中國延續(xù)了數(shù)千年的語言割裂狀況。
官吏是這個鄉(xiāng)土中國最主要的外來人口,他們只需要借助當?shù)囟谩肮僭挕?即首都方言,清代中后期為北京話)的譯員就可以實現(xiàn)與本地居民的溝通。
毫無疑問,在這種靜態(tài)的社會里,語言上的障礙對人們的生活幾乎不構成實質性的影響。因此,只要中國的傳統(tǒng)社會不發(fā)生變化,方言互相割裂的堅冰就不可能被打破。
官話、國語與老國音
現(xiàn)代普通話的歷史最直接的史料可以追溯到清朝末年:“國語”一詞是清朝末年提出來的,之前叫“官話”。
官話的前身又叫共同語。漢代時,共同語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當時把共同語叫做通語。各地講不同方言的人可以用通語進行交際。從漢末到唐末藩鎮(zhèn)之亂,黃河沿岸的中原人陸續(xù)向南方遷移,把河洛古語帶到東南沿海。
晉代五胡亂華、衣冠南渡以后,中原雅音南移。不同的政權都按照其首都的語言為標準。北方朝代一般以洛陽話為標準音,南方一般以建康(今南京)話為標準音。洛陽話和晉代前的漢語已經(jīng)有很大差別,是北方游牧民族學習漢語的產(chǎn)物,而建康話是南遷的晉王室的語言和當?shù)卣Z言融合形成的,也是今天吳語的源流。漢族知識分子以南方的建康話為正統(tǒng)。隋朝統(tǒng)一中國定都長安,編著《切韻》,音系為建康話為主。隋朝末期,揚州成為中國經(jīng)濟最繁榮的地區(qū),因此,當時的揚州話由于接近建康話和《切韻》,在當時社會上很流行。當時的揚州話也是今天吳語的源流之一。
唐代在《切韻》的基礎上,制定《唐韻》作為唐朝標準音,規(guī)定官員和科舉考試必須使用唐韻。此外,江南開始成為中國經(jīng)濟最發(fā)達的地區(qū),因此蘇州話和當時的首都長安話一道,也成為一種通行語。宋代在《唐韻》基礎上,制定《廣韻》。元代以首都大都話為標準音。
明季之時,南京由于戰(zhàn)爭等動亂,南京話從吳語(南方雅言)轉變?yōu)榻垂僭。明代以南京話為正統(tǒng),南京話也是南方官話的代表。后來遷都北京,北京話也有一定通行度。
南京官話指的是以南京語音為基礎的中國官方標準語。南京春秋時期屬于吳地,本土語音稱為吳語。晉代中原漢民衣冠南渡定都南京以后,中原雅音成為南京上層社會的用語。此后,中原戰(zhàn)亂,漢人多次南遷,使南京語音中包含了較多的中原古音。
清代一開始,仍以南京官話為正統(tǒng)。
1728年,雍正皇帝確定北京官話為官方用語,其地位便迅速抬升。到清末和民國初年,北京官話的影響已經(jīng)超過南京官話,成為在全國范圍內最流通最廣的語言。
19世紀末中國的文化生活發(fā)生較大變化,“國語”這個名詞得到傳播。由于太平天國農民戰(zhàn)爭,江南經(jīng)濟開始衰落,吳音開始失去其標準音的地位。這樣,北京白話開始成為唯一的標準音。
1911年,滿清王朝的最高教育機構──學部召開了中央教育會議,通過了“統(tǒng)一國語辦法案”,并建議成立“國語調查總會”,審音標準以京音為主。
至此,北京官話在政治上初步確立了漢語標準音的地位。
但是,清王朝的覆滅使北京官話的標準音地位受到了廣泛的質疑。
1892年,為解決漢字無法拼讀的困難,廈門人盧戇章出版切音字專著《一目了然初階》,創(chuàng)制了第一套漢語拼音字母方案。在該書的序言中,他第一次提出了“語言統(tǒng)一”的口號,主張以南京官話為漢語標準音。
但是,由于盧戇章的漢語拼音字母方案專注于廈門方言,未能成為影響全國的拼音方案,因此,他提出的以南京官話為漢語標準音的主張也未能產(chǎn)生太大的影響。與此相反,憑借漢字式拼音方案而蜚聲海內的河北人王照則提出反對意見,主張以北京話為漢語標準音。
與南京官話保留了中原古音不同,王照提倡的北京官話受北方游牧民族特別是滿族的影響很大。滿洲入關以后,滿語完全不能適應新的生活需要,不得不學習和借鑒漢語。但是,滿族人不能區(qū)分尖團音,也不會發(fā)入聲,因此,滿洲貴族所說的北京官話是滿族化了的漢語,也被戲稱為“五音不全”的漢話。
1913年2月15日,民國政府教育部在北京召開讀音統(tǒng)一會。會上,南北之爭依然激烈,難以形成統(tǒng)一認識。由于江浙代表居多,王照擔心南方勢力會一統(tǒng)天下。于是,他提議各省代表無論多寡均為一票。議長吳稚暉支持一省一票,但在會前就提出了“逐字審定”的原則,不再執(zhí)著于以哪種方言或官話為標準音,由此避免了南北之爭的進一步激化。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討論,會議依照清代李光地《音韻闡微》中的常用字審定了6500多個字的標準讀音,這就是通常所說的“老國音”。
“老國音”是一個“折中南北,牽合古今”的“標準音”。雖然最大程度上照顧了各地的方言,但也因此成為一種“人造語言”。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以這種“國音”為母語的人群,也就沒有人實際上能夠操此種“國音”進行交流溝通。
“京國之爭”
“老國音”誕生之時,袁世凱正為宋教仁案焦頭爛額,顧不得推廣國音。不久后,二次革命爆發(fā),再往后,又是袁世凱復辟帝制,更沒人去理會國音推廣的事情了。直到1918年,教育部才正式公布了“國音”字母,1919年出版了吳稚暉編寫的《國音字典》,1920年國音字母發(fā)聲唱片灌注成功。至此,“老國音”才正式在全國推廣。
1920年,國語推行不到兩年,就爆發(fā)一場當時名之為“京國之爭”(指京音和國音)的大辯論。問題的起因就在于國語標準音。支持國音和支持京音的分成兩派。
國音是主要以江浙派為主,雖然概括為“以京音為主,兼顧南北”,但是也有人后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實際上是以江浙吳語為基礎音的國語。京音是“純以北京話為標準”,但是也有人表示,支持京音的一派也有把自己方言的語音加入京音的。兩派爭吵非常厲害。于是張士一發(fā)表文章,主張“注音字母連帶國音都要根本改造”,應“先由教育部公布合于學理的標準語定義,以至少受到中等教育的北京本地人的話為國語的標準”。這個主張得到許多人的支持,特別在南方引起了強烈的反響,紛紛開會響應,甚至通過決議:“不承認國音,主張以京音為標準音”,“請教育部廣征各方面的意見,定北京語音為標準音”。
1913年“讀音統(tǒng)一會”擬定的國音就被修改為京音了。1932年根據(jù)新國音編纂的《國音常用字匯》由民國政府教育部公布,在《字匯》的序言中又對國音以北京音為標準的含義做了進一步的說明,即“所謂以現(xiàn)代的北平音標準音者,系指‘現(xiàn)代的北平音系’而言,“并非必字字尊其土音”。
在推行國語的熱潮中,經(jīng)常發(fā)生京音教員和國音教員互相爭吵的事。他們的國語聽起來很不一樣,很多字的讀音也不統(tǒng)一,教的人覺得難教,學的人覺得難學。就連灌制國語唱片的語言學家趙元任也不無感嘆地說:“在十三年的時間里,這種給四億、五億或者六億人定出的國語,竟只有我一個人在說!
辛亥革命之后,為了發(fā)展中國的經(jīng)濟、文化,在中國也開始推廣國語。
“國語”這個詞在民國時期得到當時政府的承認,成為民族共同語的一個正式稱呼。
由于“老國音”基本上是以北京話為標準音,因此,語言學家們主張用京音代替“老國音”。
1920年11 月,黎錦熙約同吳稚暉、陸衣言、范祥善等,與張士一、顧實、周銘三、陸殿揚等大會于南京,討論國音問題。由于京音派堅持根本改造的主張,結果是不歡而散。
“老國音”的推廣恰逢五四運動,此時全國輿論都傾向于全面西化,一大批留學歐美的青年學生也參與到了漢語改革的討論中來。
隨著文學革命的爆發(fā),留學生中“廢除漢字”的言論也隨之興起。1918年錢玄同發(fā)表《中國今后的文字問題》,號召“廢孔學不可不廢漢文”,提出以國語羅馬字代替漢字的主張。隨后,新文化運動的主將陳獨秀、胡適也著文支持錢玄同。緊隨其后,一大批留過洋的知識分子,諸如蔡元培、黎錦熙、趙元任、林語堂、周辨明、許錫五等人,紛紛發(fā)表漢字拉丁化的文章,提出羅馬字拼音的方案,掀起了“國語羅馬字運動”的浪潮。
所謂國語羅馬字,就是用26個拉丁字母表示漢語的聲、韻、調。但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老國音”的比較復雜的語音成分就成了它的最大障礙。因此,主張國語羅馬字的學者,要求簡化語音,以比較簡單的北京音為標準,修改國音,去掉“老國音”的尖音和入聲等語音成分。
在國語羅馬字運動的推動下,“京國之爭”很快呈現(xiàn)一邊倒的趨勢。1924年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討論《國音字典》的增修問題時,吳稚暉放棄了維護“老國音”的主張,代表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決定以漂亮的北京語音為標準音”,“凡字音概以北京普通讀法為標準”。1932年,教育部公布《國音常用字匯》正式確定“新國音”為標準讀音。
“新國音”確立后,南京國民黨政府借助學校教育和電影、廣播等手段,大力推行國語統(tǒng)一運動,取得了非常顯著的成績。然而,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淪陷區(qū)的國語統(tǒng)一工作陷入停頓?箲(zhàn)結束后,緊接著又是三年國內戰(zhàn)爭。因而,直到國民黨敗退臺灣,政府在全國統(tǒng)一國語的目標仍遠未實現(xiàn)。
“普通話”誕生
近代的“普通話”一詞,是朱文熊于1906年首次提出的,后來瞿秋白等也曾提出“普通話”的說法,并與茅盾就普通話的實際所指展開爭論。經(jīng)“五四”以來的白話文運動、大眾語運動和國語運動,北京語音的地位得到確立并鞏固下來。
那么,現(xiàn)代“普通話”標準是怎樣確定的呢?
新中國成立后,在1955年舉行的“全國文字改革會議”上,張奚若在大會主題報告中說:“為了突出我們是一個多民族的大家庭,為了突出我們各民族語言文字的平等,所以經(jīng)過深入研究,我們決定不采取國語這個叫法。如果叫國語的話,擔心會被誤解為把漢語凌駕于國內其他民族之上!
經(jīng)過研究最后決定叫普通話。
在這次會議上,與會者就普通話的方言基礎產(chǎn)生了激烈爭論,最后,大會決定采用投票辦法,從覆蓋漢語區(qū)的15種主要方言中,選出一個作為普通話的基礎方言。
當時的投票結果是:北京官話(以北京官話為基礎方言,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52票位居榜首;西南官話(以西南官話為基礎方言,以成都語音為標準音)獲51票,以一票之差名落孫山;第三名是吳語(以吳語為基礎方言,以蘇州或上海語音為標準音),獲46票;粵語(以粵語為基礎方言,以廣州語音為標準音)獲25票,名列第四。
1956年2月6日,國務院發(fā)布的《關于推廣普通話的指示》中,對普通話的含義作了增補和完善,正式確定普通話“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范的現(xiàn)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guī)范”!捌胀ㄔ挕币辉~開始以明確的內涵被廣泛應用。
普通話的語法以魯迅、茅盾、冰心、葉圣陶等人的著名現(xiàn)代白話作品為規(guī)范,并且還必須是這些現(xiàn)代白話文中的“一般的用例”。
目前,普通話以《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為準。
朱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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