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余隆:如何讓世界愛上來自中國的“音樂之聲”?
中新社北京1月1日電 題:如何讓世界愛上來自中國的“音樂之聲”?
——專訪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藝術委員會主席、著名指揮家余隆
中新社記者 應妮
《紐約時報》首席樂評人哈羅爾德·C.勛伯格在《偉大的指揮家》一書中寫道,“他有多重身份:音樂家,管理者,執(zhí)行官,使節(jié),心理學家,技師,哲學家,以及可以隨時發(fā)怒的人……如果對自己和自己的能力沒有絕對的信任,他就什么也不是?!蔽闹械摹八保⒉粚嵵改奈恢笓]家,而是對這一群體的概括。
如果不是憑借對自己的絕對信任,25年前,指揮家余隆或許很難創(chuàng)辦起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并一路走到今天——這段歷程被形容為“在沙漠里蓋房子”。而今,這座房子不僅打下了牢固基礎,還成為一座高樓。每年金秋,海內外頂尖音樂家和樂團出入于此,優(yōu)秀的作品、新銳的舞臺形式在這里上演,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成為古都北京的一張金色名片。
東西方文化交流中,如何打造“中國概念”的交響樂?如何用高標準打造一個國際音樂節(jié)?如何用交響樂講好“中國故事”,讓世界愛上來自中國的“音樂之聲”?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藝術委員會主席、著名指揮家余隆日前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一一作答。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25年前籌辦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你的初心是什么?
余?。?997年我33歲,結束在德國的留學回到北京,年輕氣盛意氣風發(fā),也可以說是某種意義上的“無知無畏”,想在音樂領域嘗試一些別人沒有做過的東西。
我和幾位朋友盡情暢想對未來的憧憬,當時的念頭是:有沒有可能在北京這個全國文化中心,辦一個有國際影響力的職業(yè)音樂節(jié)?1998年3月,一份僅有3頁的關于創(chuàng)辦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的創(chuàng)意報告,得到了當時文化部和北京市主管部門的批復。1998年10月,第一屆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舉辦。
籌備第一屆音樂節(jié)的很多細節(jié),包括策劃項目、邀約藝術家、簽訂合同、敲定場地等,在我腦海里仍清晰得像在昨天。一轉眼,竟然已是將近25年前的事情了。我從一個30歲出頭的青年指揮,變成即將步入花甲之年的指揮家和藝術管理者。我把人生中最美好、最精彩的25年獻給了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有音樂節(jié)陪伴的25年是非常幸福的。
我的理想始終如一。首先北京是國家的首都、政治中心,全球都透過這里觀察這個如火如荼推進改革開放事業(yè)的大國;其次作為文化中心,這座城市有很多熱衷藝術的人。我希望給世界提供一個用文化視角關注中國的窗口,同時通過職業(yè)化的運作和專業(yè)化的視角,讓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成為在世界范圍內音樂藝術傳播的典范之一。
中新社記者:如果簡單概括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25年來的歷程,你會怎么總結?
余隆:這25年,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堅持用最高的藝術標準、最職業(yè)化的運營機制、最前瞻性的藝術理念,搭建東西方音樂乃至中外文化交流的廣闊平臺。我們邀請阿格里奇、斯特恩、巴倫博伊姆等藝術大師和柏林愛樂樂團、紐約愛樂樂團、巴黎管弦樂團等頂尖藝術團體造訪北京,實現(xiàn)了無數(shù)樂迷可近距離感受以往只能在唱片中聽到的藝術家舞臺風采的機會。
2001年,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首次開啟“委約模式”,至今已有超過20部委約作品在音樂節(jié)上演。音樂節(jié)委約作曲家周龍創(chuàng)作的歌劇《白蛇傳》更獲得普利策音樂獎,創(chuàng)造了華人音樂家的歷史。
2002年,音樂節(jié)首度提出“中國概念”,通過音樂讓世界聆聽和了解中國。我們?yōu)辄S自、丁善德、譚盾、葉小鋼、郭文景等杰出的中國作曲家舉辦音樂專場,對民樂、戲曲、少數(shù)民族音樂等中國音樂形式,進行了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展現(xiàn)和推廣。
2005年,我們實現(xiàn)了瓦格納的鴻篇巨作《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在中國的歷史性首演,還上演了瓦格納、理查·施特勞斯、貝爾格、肖斯塔科維奇的多部歌劇杰作,填補了中國歌劇舞臺的空白。
一直以來,我個人和音樂節(jié)都在堅持傳遞一個理念,“音樂節(jié),不是單純的匯演,不是簡單地把許多臺演出集中在一個時間段里”,而是一定要有自己的理念和明確的主題。基于此,才有了2011年演出音樂家馬勒的全集,以及2020年在疫情影響下仍隆重紀念貝多芬的一系列策劃,更產生了2016年以來在北京三里屯進行的以“新銳單元”板塊為代表的一系列前沿舞臺創(chuàng)新與探索。
只有不斷嘗試、勇于創(chuàng)新,拒絕自我重復,堅持藝術標準,才能保證音樂節(jié)持續(xù)的生命力。我們也一直在努力拉近古典音樂與觀眾,特別是年輕觀眾的距離,從演出場地到表現(xiàn)形式,力求貼近現(xiàn)代都市生活。
中新社記者:有觀點認為交響樂對中國人來說是舶來品,你如何看待?
余?。何艺J為這是悖論。對交響樂團來說,它不能分為中國或外國的,只有專業(yè)和業(yè)余的差別。
今天已經是全球化時代,很多東西不能單純區(qū)分這是西方或東方的,它們都是人類文化的結晶、人類共同的財富,音樂就是一種很有說服力的世界性語言。
用音樂與世界對話,首先是建立標準。當藝術的標準與世界標準匹配,信任很快能建立起來。音樂家之間的口碑很重要,建立一個口碑可能得花10年,但毀掉口碑可能就需要一次。其次是職業(yè)操守。職業(yè)操守就像這個行業(yè)的試金石,可以把它想象成武俠小說里高手過招的場景,一個眼神、一次搭手就足以了解對方的實力。
作為一個用“交響樂”與世界對話的藝術工作者,我要做的是利用手中的指揮棒傳遞出自己對中國文化的理解與熱愛。海為何能納百川?因為它足夠低調、包容。中國文化的魅力就在于以博大與包容為基石的天然向心力。
中新社記者:面對不同文化,如何用“交響樂”講好中國故事?
余?。喝绾巫屢粋€故事被另一個國家、另一種語言的人聽懂并感動,需要換位思考。所講的故事必須要達到一定藝術高度,才能讓聽眾體會到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比如陳其鋼的作品,通過不同的演奏形式、樂器來表現(xiàn)中國文化,達到了很高的藝術境界。不管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美的傳遞是相通的,交響樂和歌劇是傳播中國文化的最好方式之一。
在中國要有世界文化的聲音,在國際上也要有中國文化的聲音。中國的藝術機構對中國作曲家、中國音樂、中國文化的推廣責無旁貸,但真正能走出去的作品要能體現(xiàn)中國文化的身份認同、基因認同,越提煉中國文化,越能走向世界,而不是模仿和照抄西方。簡單的復制沒有任何意義。
我們承擔一項很大的社會責任,要向西方主流社會傳遞中國文化。具體到古典音樂這個領域,絕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應該是一個薪火相傳的過程。現(xiàn)在,中國已有像杜韻、周天這樣年輕優(yōu)秀的作曲家進入國際視野并成就非凡,我期待未來更多年輕一代作曲家能帶著作品、代表中國走出去。
“中國概念”的推出,不僅僅是推出幾個作曲家和演奏家,而是向世界展現(xiàn)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展現(xiàn)當今中國的風貌,這才是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中國概念”的目標——讓世界愛上來自中國的聲音。(完)
受訪者簡介:
余隆,生于上海音樂世家,畢業(yè)于柏林高等藝術大學。現(xiàn)任中國愛樂樂團藝術總監(jiān)、上海交響樂團和廣州交響樂團音樂總監(jiān)、香港管弦樂團首席客座指揮、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交響樂團聯(lián)盟主席、第十三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余隆創(chuàng)辦了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并任藝術委員會主席至今。
余隆曾獲評“年度中國文化人物”,獲頒“中華藝文獎”、中央音樂學院榮譽院士證書、“法國榮譽軍團勛章”、美國大西洋理事會“全球公民獎”、耶魯大學音樂學院“桑福德獎章”、美國藝術與科學院外籍榮譽院士稱號、“德意志聯(lián)邦共和國十字勛章”、香港演藝學院榮譽博士學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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