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軍
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社會政策研究所所長
●李紹光
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社會保障研究所所長
●毛壽龍
人民大學制度分析與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
十七大報告摘錄
社會穩(wěn)定是人民群眾的共同心愿,是改革發(fā)展的重要前提。要健全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xié)同、公眾參與的社會管理格局,健全基層社會管理體制。最大限度激發(fā)社會創(chuàng)造活力,最大限度增加和諧因素,最大限度減少不和諧因素,妥善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完善信訪制度,健全黨和政府主導的維護群眾權益機制。重視社會組織建設和管理。
強調民生是有政治意義的。人民大學制度分析與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毛壽龍昨日表示,十七大報告將“加快推進以改善民生為重點的社會建設”單列,將民生問題放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這表明,執(zhí)政的基礎從經濟發(fā)展走向社會基礎,這是中國政治很重要的拐點。
隨著近三十年的開革開放,中國的政情、社情、民情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財富的積累必然伴隨對財富保護的要求,對財富的合理分配要求日益升溫。權益意識伴隨著財富的積累而覺醒,必然帶來一系列民生問題。它迫切需要政府轉變職能。也只有政府在“有限”并且“有效”的道路上加速邁進,民生的問題才會有較為可靠的保障。
當然,民生問題的解決顯然不能僅僅依靠黨和政府。十七大報告在社會管理格局的表述上,在“黨委領導、政府負責”之后,還提到需要“社會協(xié)同、公眾參與”。
伴隨著中國更加開放的姿態(tài),中國的公民社會領域近年有一定的發(fā)展。但由于過去對社會的管理以控制為主,社會組織發(fā)展空間相對不大。值得關注的是十七大報告表示,要重視“社會組織”的建設和管理,這表明中國執(zhí)政黨的觀念在轉變。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社會政策研究所所長景軍期待,落實社會組織在社會管理格局的位置問題,需要盡快提到日程上來。
強調民生問題具有政治意義
南都:這次報告特別強調民生問題,這是空前的大變化,各位怎么看待這種轉變?
毛壽龍:執(zhí)政黨本次報告強調民生,社會結構變化是重要因素,但仍與政治格局有關。社會問題只有變成有政治意義的事情才有可能讓政治家關心。民生是有政治意義的。執(zhí)政的基礎從經濟發(fā)展走向社會基礎,這是很重要的轉變。
景軍:政府注重民生問題,主要是調節(jié)在經濟發(fā)展中人們的關系問題,民生問題并非僅指大家吃不著飯,住不了房,F(xiàn)在人們關注的已經不僅僅是簡單的溫飽問題,F(xiàn)在要解決的民生問題,跟原來的概念有區(qū)別。
毛壽龍:報告對民生問題論述的結構很清晰,第一部分是口號式的,第二部分是解釋性的,再就是政策建議。
南都:按照目前這種提法,可能不僅僅是一些具體的民生問題,已經開始上升到一個社會結構改善的高度了。
景軍:所謂民生問題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實的,即解決對原來傳統(tǒng)計劃經濟中絕少碰到的問題,比如失業(yè)問題、保險問題,過去靠單位制度解決的問題現(xiàn)在則要建立健全社會保障和醫(yī)療保險。另一個方面是虛的,更重要的是調整關系,其中一個是財富的分配關系、人們的權益關系。
李紹光:現(xiàn)在中國的經濟總量達到了一定的規(guī)模,中國的發(fā)展已經到需要關注民生的階段。現(xiàn)在產生的問題,如收入差距,應該采取包括收入保障在內的辦法來解決,否則會影響到中國下一步改革開放的深化、影響到繼續(xù)全面開展和諧社會的建設。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十七大報告關注民生問題也是必然的。
毛壽龍:發(fā)展并非一部分人的發(fā)展,而應是大家一起發(fā)展,強調以人為本,強調每一個人的發(fā)展。發(fā)展要落實在老百姓的生活及對他們的服務上,并非指人民有錢就行,而是要落實在醫(yī)療、教育、就業(yè)等各方面,體現(xiàn)在公共服務方面。
南都:在論述大民生問題上,這次的報告有什么特點?
毛壽龍:報告對民生問題給出了一個良好的政策性框架,同時也指明了未來的方向。政策性框架,即政府職能要轉變,要落實在具體的政治框架里,如擴大公共服務。過去黨的報告只是提及抽象的理念概括,而這次報告是有一個完整的框架,開始有一個很具體的舉措性方向。
從執(zhí)政理念上講,民生問題是科學發(fā)展觀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同轉移支付一起,與財富分配也有關系。這是新的執(zhí)政理念很重要的一方面。
改善民生亟須政府轉變職能
南都:民生問題的改善與政府的自身轉型存在著怎樣的關聯(lián)?
毛壽龍:政府的核心基礎不再是以“經濟增長為基礎”,而是解決老百姓現(xiàn)在面臨的迫切問題。政府職能轉變的落腳點,還是要體現(xiàn)在民生上。政府向服務性政府轉變,這些都要體現(xiàn)在民生問題上。但是,政府不是萬能的,政府管民生問題不是壟斷民生。
南都:政府職能轉變,擴大公共服務,這背后還涉及到公共財政支付結構轉型的問題。
毛壽龍:強調政府要加大投入,財政的支出結構肯定將發(fā)生變化。這個財政結構轉型是很重要的。這只是說明了一個方向,要實現(xiàn)政府職能轉變,需要一個明確的政策框架來實現(xiàn),并非只是說說而已。
南都:教育問題放在民生之首,這應該與當下教育投入不足、部分地方教育收費不規(guī)范、學生資助制度亟須完善有關。
毛壽龍:教育投入不足是很大的問題。此外,公共衛(wèi)生領域、就業(yè)領域普遍存在政府投入不足的情況。不過好的是,現(xiàn)在財政收入增多,政府的投入也將加大。今年頭三季度的教育投入就超過去年的教育投入。
南都:目前的就業(yè)結構狀況合理嗎?很多人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社會人力是否做到了人盡其用?
毛壽龍:這個比較難回答,結構性問題本身與政治結構、經濟經構相關。就業(yè)主要的問題是目前面臨人口高峰,這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個挑戰(zhàn),但這個問題的解決可能伴隨著其他問題的產生。過段時間如果人口低峰,就業(yè)人口減少,老齡化時代的弊病就將到來。
政府要去幫助創(chuàng)造就業(yè)環(huán)境,而非幫助具體的個人去找工作。政府應通過教育培訓技能,再通過醫(yī)療基本服務使其有一個良好的適合就業(yè)的知識和身體素質,來優(yōu)化現(xiàn)在的就業(yè)結構。
廉租住房制度符合國際模式
南都:目前整個中國的社會保障體系是怎么樣一個狀況?存在哪些問題?
毛壽龍:社會保障的覆蓋面不夠大,而且城鄉(xiāng)有差別,再說“先收先富”和個人賬戶沒有很好結合,社會保障資金有虧空、缺口,這是社會保障本身的問題。
李紹光:基本上現(xiàn)在城鎮(zhèn)企業(yè)的職工是五大社會保險為主,農村的社會保障仍處于起步階段。整體的框架已有,但制度還不完善、水平還不高,與其他一些制度如金融市場的磨合仍存在許多問題。
南都:農村合作醫(yī)療目前正處在試點階段,這次強調擴大公共服務,應該也是對這些政策的支持。
李紹光:這是肯定要做下去的,對農民提供醫(yī)療保險的基本制度模式,今后五年內大的方向是不會改變的。具體執(zhí)行中,如管理等問題仍需要研究。最重要的一點是農村醫(yī)療資源的供給問題。中國幾十年以來,主要的醫(yī)療衛(wèi)生資源集中在大中城市,而農村就很少了。怎么樣開發(fā)更多的適合農村的醫(yī)療衛(wèi)生資源?這是個關鍵問題。
南都:現(xiàn)在房價很高,很多城市低收入者、進城務工者的住房問題顯得很窘迫,而健全廉租房制度也屬于社會保障制度很重要的一塊,李老師對這一塊有什么看法?
李紹光:這塊應該是政府必須解決的問題,必須保障低收入者的居住,這也是人權的內容。以前是搞經濟適用房的模式,但這個模式運營了許多年后,現(xiàn)在看也有不少問題。最近幾年開始發(fā)展廉租房,這種模式比較符合國際上對低收入者、無收入者居住條件的保障,在我看來,廉租房是需要政府大力發(fā)展的。
南都:財政對整個社會保障的支持處在什么樣的狀況?
李紹光:前兩天在網上看到財政部副部長王軍提供的數(shù)據,2006年國家財政支出用于社會保障的比例是11.05%,而在1998年,是5.52%.
南都:這個比例正常嗎?
李紹光:這個問題比較復雜,要看整個社會保障體系在多大程度上依賴于中央財政。不同時期比例會有所調整,現(xiàn)在財政對于社會保障的投入需要加大。不排除將來這個比例會縮小。但總體上,社會保障水平應該是越來越高的,必須適應經濟發(fā)展的水平。
為了更有效率更加注重公平
南都:以前注重效率,現(xiàn)在十七大報告特別提出“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這種轉變對今后的政策也是有很強的引導意義的。
李紹光:這兩者是統(tǒng)一的,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重點,不能說以前強調效率是錯的,現(xiàn)在講公平就是忽視效率。這兩者是完全一樣、和諧統(tǒng)一的,F(xiàn)在注重社會公平也是為了有更好的效率。
景軍:效率問題的提出,是在大集體的情況下,針對大鍋飯問題而提出來的。大鍋飯的主要問題并不是理念不好,而是過于公平了,過于公平就成了不公平。因而提出效率,要求競爭、淘汰,靠這些理念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經濟發(fā)展。多年來,政府都把經濟發(fā)展作為一個硬指標來做。
但在社會財富有了相當?shù)姆e累之后,就有一個該如何更好分配社會財富的問題出現(xiàn)了。分配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直接落實在具體的個人身上,另一種是如何更好提供更多更有質量的公共服務和物品,使大家可以共同享受,如空氣質量、交通、公共醫(yī)療、社會保障制度等。
毛壽龍:現(xiàn)在許多領域的差距已經很大了,這需要政策的調整。但另一方面,像公務員的收入差距就很小,不拉大差距也不利,會使得許多高級公務員去腐敗。
南都:不過公務員的工資只是收入分配里面的一個方面。
毛壽龍:強調民生的象征意義更多于實際操作意義。政府去強制分配是不可能的,要在政府控制的范圍去安排。政府可以發(fā)出一個信號,可以建議、誘導,使工人知道增加收入是理所當然的,那么這對政策也有一個促進作用。而企業(yè)知道政府的政策,也一定程度上會在實際中去逐漸履行。但提高勞動收入的比重應在可以控制的范圍內,否則企業(yè)會說增加工人工資要影響到其正常運轉,也不可能去提高工人收入。
南都:現(xiàn)在很多壟斷行業(yè)也是造成分配失衡的很大一個原因。
毛壽龍:政府對壟斷有另一項政策,跟分配政策無關。《反壟斷法》更多從市場競爭去規(guī)范,從收入角度去反壟斷是沒有意義的,這應該屬于市場經濟領域的問題。
南都:從公共政策角度看,如何去優(yōu)化利益結構?
毛壽龍:從公共政策角度去看,首先要理解由誰去做、面臨什么和關涉?zhèn)人還是公共利益的問題。要對公共政策進行分類,如框架性政策、可以實施的政策、方向性的政策等。如果將一個建議性政策、方向性政策當成必然要求勢必難以實現(xiàn)!案纳泼裆边@個政策,目前還是一個框架性、發(fā)展性、過渡性的政策。
以控制為主的管理觀念要變
毛壽龍:政府主要是做輔助性的工作,有些領域還是以社會和個人為主的。如教育是自己學習、自己籌款,不能靠政府;看病也主要是自己出錢,難道都由政府掏錢?就業(yè)也是,自己去找工作,不可能你一畢業(yè)了,政府就幫你把工作找好。再說,政府有那么多錢嗎?千萬不要以為有這個框架以后,老百姓就等著睡覺了,F(xiàn)在搞市場經濟,政府是很重要的一塊,但并不是馬上我們成為福利國家,馬上進入共產主義也不可能。
南都:針對社會領域的管理,報告中是這樣表述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xié)同、公眾參與”。怎么看待社會組織和公眾參與在社會建設中的作用?
景軍:政府所做的大量公共事業(yè),有一些狹縫,而這些地方恰恰是“第三領域”的人士、NGO所能填補的。
毛壽龍:目前沒有社團法。社會組織發(fā)展空間目前不大。我們對社會主要還是以控制為主,到目前為止觀念還沒有轉過來,生怕社會組織對政治安定造成威脅。這個觀念一定要變才行。
景軍:“第三領域”既非經濟實體,也不是營利的,同時又是非政府的。這類組織、這類人士在中國應該處于什么地位?這是我們應該繼續(xù)討論的。如果要講社會主義發(fā)展,這個問題就必須提到日程上來。
南都:從政府和執(zhí)政黨的角度而言,應該如何加強社會組織建設?
毛壽龍:政府把許多事情要交給社會組織去做;要給社會組織一個寬松的法律環(huán)境和管理環(huán)境,降低其成本。不要給人一種觀念:一旦成立社會組織,就是不安定分子。
景軍:社會需要更多的不僅僅是為了賺錢,同時也不僅僅為了當官,而是能夠在自己一定的社會信仰之下,追求為社會提供服務、滿足一些公共需要的人。這種需要可能會彌補商界和政府所不能提供的服務,比如說商界稱可以制造更便宜的食品,以讓窮人吃得起,但是窮人今天吃飯的問題不能等到明天才制造出來。必須要有人以非營利的目標參與到社會的公共空間中來。
毛壽龍:十七大報告提到以民生為重點的“社會組織”,主要還是指基金會方面。老百姓想去做慈善,如果沒有良好的基金會去運作,老百姓的錢就不能花到實處。
景軍:政府稱兒童救助、老年人救助是政府管的,但政府的政策和舉措常常是滯后的。比如說,要在北京建立農民工醫(yī)院,當這個醫(yī)院還沒有建立起來前,在北京打工的農民工怎么享受平民醫(yī)院的待遇?如果一個非政府組織建一個農民工醫(yī)院,比北京所有醫(yī)院看病價錢都低,就能夠發(fā)揮非常大的作用。舉個例子,比爾?蓋茨從商界退出后,成立了基金會,做一件事———拿自己的錢來推動全球公共健康。這些基金會大都會起到很好的作用。(記者 陳亮 雷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