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被白布層層包裹的遺體隨著吊機緩緩升起。這是杭州地鐵工地坍塌事故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又一位遇難施工人員。截至11月18日上午,這起事故已確認死亡7人,失蹤至少14人。
11月15日15時許,杭州地鐵湘湖站工地發(fā)生塌陷,地面出現(xiàn)長75米、深15米的深坑,11輛行駛中的汽車墜入塌陷處,正在施工的一條條鮮活生命瞬間被壓埋于地下。
連日來,省市政府和施工單位采取各種措施,投入巨大人力物力,千方百計展開救援。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生的希望已漸漸遠去,施救上來的是一具又一具冰冷的遺體。
面對這起中國地鐵建設史上傷亡最為嚴重的事故。人們在悲傷之余不禁要問:事故發(fā)生的原因是什么?究竟誰該為這起事故負責?
一問:程序重要還是人命重要?
“就一眨眼的工夫,旁邊就塌下來了!”回憶起事故發(fā)生時的情形,施工人員趙師傅仍然心有余悸。眼看著一根根巨大的鋼柱轟然倒下,他腦子里一片空白,跟著工友爬出10多米高的深坑,但還有許多工友最終沒能上來。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杭州地鐵湘湖站坍塌事故的發(fā)生并不是沒有任何預兆的。
早在一個多月前,事故現(xiàn)場就出現(xiàn)了沉降裂縫。開挖掘機的河南籍工人華相磊事發(fā)時被埋在下面。他的岳父告訴記者,前幾天,周邊道路就出現(xiàn)裂縫,但是施工單位簡單處理了一下又繼續(xù)施工。一位名叫葉志國的焊接工人表示,施工方發(fā)現(xiàn)路面下沉后,多次采取澆灌混凝土、架鋼筋等措施來補救。直到13日,澆灌混凝土的工作仍在進行。
家住蕭山湖頭陳村的傅美珍回憶道:“七八天前,這條路段出現(xiàn)了不少裂縫,長1米、寬兩三厘米左右。這些裂縫大約延長到100米遠,就在湘湖小學路段附近。不僅在機動車道路上有,人行道上也有。”
11月16日晚,國家安監(jiān)總局副局長趙鐵錘趕到施救現(xiàn)場察看情況,詢問地鐵施工相關負責人是否在事故之前發(fā)現(xiàn)過事故隱患?該負責人表示確實存在隱患。
趙鐵錘隨即追問,為什么不事先采取措施解除隱患?該負責人表示,已經向上級部門匯報過,需要等待上級批示。他反復辯解說,要按照程序,和相關單位研究后,采取措施。在場的幾位領導當即表示,出現(xiàn)這么重大的安全隱患,施工單位應該及時采取措施補救,根本不應等待審批。
面對地底下的農民工兄弟,面對其親屬們苦痛的目光,這些施工單位,你們需要向誰去報告、和誰去研究?還有什么“程序”比生命更重要?我們還要問那些“上級”以及相關單位,在這么重要的事故跡象面前,你們的“程序”有沒有本著對人民負責的精神及時作出反應?
二問:管理的“安全線”在哪里?
記者在采訪中發(fā)現(xiàn),發(fā)生事故的工程存在層層轉包的跡象。不少工人是剛剛種完小麥來到城里打工的農民,他們在上崗前沒有經過起碼的技術培訓。現(xiàn)場安全措施和應急預案也面臨質疑。
事故發(fā)生后,甚至一時搞不清究竟埋了多少施工人員。一開始救上來的農民工說估計下面有50多人,后來施工單位又說是死3人,失蹤17人,到16日下午,中鐵四局集團黨委副書記資寶成又宣布,人員清查有誤,失蹤人員由17人增加到18人。至今仍有不少人質疑失蹤的真實人數(shù)。
在事故中因右腿開放性骨折正在蕭山醫(yī)院住院的木工宋長法說,他是向他上面的老板承包了木工活兒,該老板也是從上面承包的。還有不少受傷住院的農民工表示,他們是剛剛被招來做工的,并沒有接受過相關施工培訓。
國家安監(jiān)總局的領導在走訪住院傷員時,有的受傷工人反映,他18天前還在家鄉(xiāng)種田,18天后就在杭州修地鐵,沒有接受過系統(tǒng)培訓。在接受調查時,中鐵四局施工單位的有關負責人囁嚅著承認,可能有“個別”工人沒有培訓過。
曾在上海參與地鐵施工的宋長法說,在地鐵的施工中,每隔幾米就會有支撐。“被泥土埋在里面的,有許多是在最南邊挖土的人。如果支撐做得足夠好,就算出事,他們也有更多逃生的機會。”
中鐵集團總裁李長進表示,前段時間事發(fā)現(xiàn)場地面確實出現(xiàn)小幅沉降,但他們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以為是車流量過大引起的,沒想到會突然塌陷。他說,集團的大部分員工都是經過培訓的,不過由于杭州地鐵趕工期,部分員工存在流動,對于這一部分流動的員工的培訓有所缺失。他承認,地鐵在施工過程中,他們請專家來監(jiān)測過幾次,但專家來的次數(shù)不夠密集。杭州市領導也指出,企業(yè)在安全管理方面還很欠缺。
每一位背井離鄉(xiāng)來到地鐵工地的農民工兄弟背后,都背負著全家老小的夢想和希望。工人的生命,人民的財產,社會的發(fā)展,如何信任這樣明顯有缺失的管理?
根據(jù)有關文件,工程施工嚴禁違法分包。一位業(yè)內人士告訴記者,按規(guī)定,一個項目經理只能負責一個項目,但是現(xiàn)在一些大的施工單位,根本做不到。為了“發(fā)展”,面對拉開的戰(zhàn)線,一個項目經理常常是滿天飛,同時負責好幾個項目。有的單位憑借牌子、資質中標后,因人手不夠,在承建過程中,常常轉包給一些技術條件不足,甚至根本不懂技術的建設單位或者個體戶,管理又沒跟上,給事故發(fā)生埋下隱患。這位業(yè)內人士說,說起來建設工程是有監(jiān)理的,但是在實際操作中,監(jiān)理單位所能發(fā)揮的監(jiān)督作用很有限!鞍踩|量很大程度上就是靠施工單位的良心!
地鐵建設專家表示,地鐵工程具有投資大、施工周期長、施工技術復雜、不可預見風險因素多等特點,屬于高風險工程,因此對施工人員的技術要求以及安全監(jiān)管具有特別高的要求。
三問:究竟是“先天不足”還是“后天缺陷”?
記者從杭州市政府獲悉,事故原因的調查工作已于前天下午開始,市檢察院也已介入。有關部門還沒有對杭州地鐵塌方事故的原因給出明確的回答。
有地鐵專家在分析杭州地鐵塌方事故原因時表示,杭州的地質較為復雜,其地下水含量豐富,絕大多數(shù)土層皆為軟土,地鐵基坑開挖、地鐵盾構推進等工程施工風險極大。還有一些社會輿論傳聞,杭州的地質條件本來就不太好,造地鐵相當于在蛋糕里打洞。
但一些專家指出,坍塌發(fā)生并不一定意味著杭州不適合修建地鐵,更不代表在杭州修建地鐵就一定要付出血的代價。這次事故發(fā)生后,對周邊群眾的生活生產帶來很大影響,浙江省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進行搶險施救,光是警力就達到上千名,付出了高額的社會和經濟成本。如果把這些成本放在事先的預防上,完善措施,彌補漏洞,一定能避免事故的發(fā)生。
一位業(yè)內人士告訴記者,目前在國內的建設工程中,存在著最低價中標和不合理地限定工期完工等現(xiàn)象。一些施工單位針對前者動歪腦筋,千方百計壓低成本甚至不惜偷工減料,后者會出現(xiàn)不顧一切趕工期增大事故隱患的問題。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交通大學教授王夢恕說,在建設的快與安全之間一定要講科學發(fā)展觀。像地鐵的建設,該多少時間建成就多少時間,如果工期提前結束就要出問題,這是實踐證明的規(guī)律。
面對早就出現(xiàn)的地面裂縫、工人缺少培訓的問題,面對層層轉包等各種疑點,杭州地鐵事故究竟是“先天不足”還是“后天缺陷”?答案是顯然的。
時下,全國4萬億元投資即將上馬,大大小小無數(shù)工地即將開工,杭州地鐵坍塌事故為人們敲響了警鐘。所有的施工單位、業(yè)主單位、監(jiān)理單位,一定要嚴格按照科學發(fā)展觀的要求,以人為本,尊重科學,尊重技術,注重安全。絕不能唯利是圖,漠視生命。在你們的規(guī)劃、圖表、機器下面,那些已逝者在注視著你們。(“新華視點”記者方益波、方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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