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東部時間2003年6月17日下午3時，“中國西漢文物交接儀式”在中國駐紐約總領館接待大廳隆重舉行。
美國紐約海關邊防局代表馬丁·非奇專員代表美國政府正式將6件被盜走私出境的中國西漢陶俑移交給中華人民共和國駐美利堅合眾國特命全權大使楊潔篪。楊潔篪大使在講話中高度贊揚美國將西漢陶俑歸還中國是中美雙方履行1992年巴黎公約，開展國際執(zhí)法合作，打擊國際文物走私活動的又一成功范例。
國際刑警組織中國國家中心局的一紙通報稱，美紐約一家拍賣行欲拍中國被盜走私文物，令中國駐美使館官員不寒而栗。此時距拍賣行舉行的“東方藝術品拍賣會”開拍時間不到24小時，可謂千鈞一發(fā)。
美國東部時間2002年3月19日上午，中國駐美國使館突然收到國際刑警組織中國國家中心局緊急通報：2001年4月，中國陜西西安西漢竇皇后墓被盜掘，墓內(nèi)“裸體陶俑”等文物被盜，其中6件西漢陶俑走私出境，將于2002年3月20日上午10時在紐約一家拍賣行(根據(jù)拍賣行的請求，恕筆者不能在此披露其真實名稱)舉行的“東方藝術品拍賣會”上拍賣，請求駐美使館給予配合，立即與美國有關方面交涉并阻止對這批被盜走私文物的拍賣，從而打擊國際文物走私的氣焰。
此時距拍賣行預定的拍賣時間不到24小時。盡管中美雙方海關建立了比較順暢的合作關系，但是就憑著幾頁從國內(nèi)發(fā)來的文傳，要想在較短的時間里說服美國海關采取扣押行動的難度是可想而知的。怎么辦？一場阻止拍賣行拍賣中國被盜文物的戰(zhàn)役在楊潔大使的指揮下迅速打響。根據(jù)時間緊、任務重的特殊情況，楊大使果斷指示采取“兩條腿走路”的方式，一邊正式照會美國海關，通報有關情況，請他們出面扣押這批走私文物；一邊派員赴紐約直接與這家拍賣行交涉，堅決阻止文物拍賣。阻止文物拍賣的任務自然就落在了上任不到4個月的中國公安部駐美使館警務聯(lián)絡官段大啟身上。
段大啟現(xiàn)年36歲，1.82米的個頭，有著多年的國內(nèi)從警經(jīng)歷。盡管他在國內(nèi)有著豐富的與走私分子打交道的經(jīng)驗，也有過留學澳洲的經(jīng)歷，但是在這個突如其來的任務面前，已經(jīng)感到肩上擔子的分量。眼下第一要務就是，說什么也要先阻止拍賣行的拍賣活動，決不能讓國際文物走私活動的陰謀得逞。
兩個小時后，一紙字句斟酌、措詞嚴厲的中英文本中國大使館正式照會通過文傳分別發(fā)往位于華盛頓的美國海關總署和位于紐約的美國海關辦事處。在照會中，中國方面強烈要求美國海關總署根據(jù)有關國際條約及美國海關的有關規(guī)定，立即通知紐約拍賣行停止拍賣中國西漢陶俑，并歸還中國的被盜文物。
段大啟受命連夜乘車北上紐約。在拍賣行開拍前一個小時趕到拍賣行。與拍賣行法律事務主管據(jù)理力爭，最后迫使拍賣行決定停止拍賣中國西漢陶俑。此時距西漢陶俑拍賣時間還差20分鐘。
根據(jù)楊大使指示，段大啟連夜乘火車北上紐約。人在火車上，心卻早已飛向紐約拍賣行。偶爾打個盹兒，眼前浮現(xiàn)的卻都是活蹦亂跳的小陶俑，睜眼一看，卻什么都沒有。小陶俑啊小陶俑，有多少人在眼巴巴地盼著你們回到祖國呀，你們可千萬……此時的段大啟只有一個心思，盡快找到文物的下落，阻止拍賣行的拍賣活動。
20日清晨，段大啟趕到了拍賣行。雖然這天是個星期三，但是“東方藝術品拍賣會”早就把上千名藝術收藏家、文物商和藝術愛好者帶到這里，等待開拍時間的到來。在嘈雜的現(xiàn)場，段大啟幾經(jīng)周折才找到了拍賣行的法律事務主管。
段大啟幾句客套的話之后，就單刀直入，切入正題。把使館給美國海關照會副本遞交給他后，鄭重地要求該拍賣行立即停止對已經(jīng)列為拍賣序號為32號的6件西漢“裸體陶俑”的拍賣。
這位法律主管聽后仍不以為然，搖頭晃腦地說，根據(jù)有關法律，本拍賣行是接受委托對6件“裸體陶俑”進行拍賣的。如果中方有6件陶俑合法產(chǎn)權證明、文物鑒定書、被盜法律文件等材料來證明這些陶俑是非法運到境外的中國被盜文物，他們可能會考慮暫停拍賣。如沒有確鑿證據(jù)材料，無法停止拍賣。末了，這位法律主管還來了一句，“你憑什么說這些陶俑是中國的呢？”
兩軍交鋒，斗智斗勇。從他的談吐中了解到這個人對法律在行，但對文物卻一竅不通，段大啟便換了一個角度，朝著他的弱處捅去，說，“如果你能說出來這些陶俑為什么是裸體和為什么沒有上肢的話，我們愿意重新證明這些陶俑是屬于中國出土文物”。
這位法律主管開始支吾了。段大啟便耐心地告訴他，這些文物是皇家陵墓陪葬物品，制作于兩千年前的中國西漢時期。陶俑入葬時曾有過華麗的服飾衣裝，也有持各種器物的木制上肢，陶俑肩部兩側孔洞即是木制上肢插孔。服飾和木制上肢因年代久遠已經(jīng)化為灰土。所以，現(xiàn)在見到的陶俑是沒有上肢的裸體陶俑。這位法律主管聽后雖半信半疑，但仍然沒有明確表態(tài)。對拍賣行來說，撤拍就意味著大筆傭金的失去。
段大啟見對方態(tài)度有所松動，便趁勢說，中美兩國均是1992年“巴黎公約”的締約國，“巴黎公約”規(guī)定禁止買賣屬于他國保護的文物，我們都有義務履行公約的規(guī)定，保護對方的文物。如果拍賣行在接到中國通報后，仍堅持拍賣中國的被盜走私文物，我們將會考慮將這起事件公布于世，這不僅會給拍賣行今后的商業(yè)活動造成十分不利的影響，還會使人們認為你的拍賣行是一個走私文物銷贓場所，嚴重地損害拍賣行在國際上的聲譽。
商業(yè)利益和國際信譽對經(jīng)商的人來說是比生命都重要的，此時的法律主管好像已經(jīng)預感到了什么。他無言以對，足足地沉默了一分鐘，最后咬著牙下了決心，喚來一名工作人員，通知拍賣場暫停32號拍賣品的拍賣。
幾分鐘后，拍賣主持人在拍賣大廳正式宣布撤消第32號拍賣品———6件中國西漢“裸體陶俑”的拍賣。拍賣大廳里一片騷動。長長吁了一口氣的段大啟看了看手表：此時距“裸體陶俑”的拍賣時間只剩下了20分鐘。
在拍賣行的文物貯藏庫里，段大啟見到了這6尊曾經(jīng)陪伴守衛(wèi)顯赫皇族千年于地下，經(jīng)歷了盜墓的驚險和無數(shù)次輾轉易手后流落他鄉(xiāng)的西漢陶俑，便迅速地掏出相機，對陶俑作了拍照，留下了這一珍貴的歷史鏡頭。
在我方的要求下，21日美方正式向拍賣行送達了美國海關扣押物品通知書。在后來的15個月時間里，中方曾四次向美方提供相關的材料，美國國土安全部紐約海關邊防局終于完成了歸還中國西漢陶俑文物的全部法律程序
拍賣行暫時同意撤拍使得段大啟心中的石頭落了地，但是拍賣行是權宜之計還是另有謀算？誰也不托底。不行，要提防夜長夢多。21日上午段大啟又趕到美國海關紐約辦公室。
段大啟向美國海關紐約辦公室主管人員通報該拍賣行在我方人員的努力下撤拍中國走私文物后，對方的工作人員都瞪大了眼睛，驚呆了。在他們的眼里，中方在沒有美國執(zhí)法人員配合的情況下，竟能說服拍賣行暫時撤拍，簡直是天方夜譚，難以令人置信。
美國海關的幾位工作人員認真地看過中國大使館的照會和國際刑警中國國家中心局的傳真后，又向段大啟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如有什么證據(jù)來證明這些陶俑是中國的出土文物、誰是這些文物的合法所有人、有什么證據(jù)證明這些文物是非法出境等等，段大啟根據(jù)掌握的有關情況一一作了陳述，并且要求美國海關按照“巴黎公約”的精神，為中國警方保護文物的行動提供必要的配合。海關官員聽后連連點頭，表示同意查扣文物。
當天下午，美海關執(zhí)法人員與中方人員一起來到紐約拍賣行，向拍賣行正式送達了美國海關扣押物品通知書，完成了對文物扣留、封存的法律程序。至此，這批文物已經(jīng)控制在了美國海關手中。
為了使這批文物盡早地歸還中國，從2002年3月到2003年6月近15個月的時間里，中方先后4次向美方提供了文物被盜現(xiàn)場照片、勘查報告、罪犯問詢筆錄、證人證言、專家鑒定意見、中國文物保護法律制度等詳細的文件材料。2003年6月初的一天，已經(jīng)劃歸美國國土安全部的美國海關紐約海關邊防局正式通知中國駐美國大使館，美國海關已經(jīng)完成了向中國歸還6件西漢陶俑文物的全部法律程序，中方可擇日正式交接文物。
6月17日，中國駐美國大使館、中國駐紐約總領館和美國海關及美國海關紐約辦公室在中國駐紐約總領館隆重舉行歸還中國西漢陶俑交接儀式。楊潔篪大使、駐美使館公使銜參贊蘇格專程從華盛頓趕到紐約迎接陶俑回歸祖國。中國駐紐約總領事張洪喜、紐約海關邊防局專員非奇和助理專員奧維斯等人出席了交接儀式。
6月18日，在中國駐美國大使館的精心策劃和安排下，這批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輾轉易手、顛沛流落異國他鄉(xiāng)26個月的西漢陶俑終于搭上中國國際民航班機，回到了祖國的懷抱。
(文章原載于《法制日報》，作者：趙廣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