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傳:方國安,1913年1月生,湖南平江縣人。1930年6月參加紅軍,同年入黨?谷諔(zhàn)爭時期,先后任115師686團組織干事、二營教導員,魯西軍區(qū)獨立一旅一團政治處主任、10團政治委員。解放后,任廣西軍區(qū)政委、廣東省軍區(qū)政委等職。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1968年離休。
6月11日,適逢端午佳節(jié),記者慕名來到長沙163醫(yī)院拜訪93歲的方國安將軍。在病房里,方老操著他特有的平江話,囑咐記者:“那場抗戰(zhàn)我個人是沒有什么可說的,民族危亡,匹夫有責!這是每一個中華民族子孫應該做的!倒是那些在打擊日本鬼子時犧牲的戰(zhàn)友們,更值得我們紀念!”
隨著方老的講述,時光退回到了68年前。方老深邃的目光、堅毅的神情、鏗鏘的語氣,又一次把我們帶回到那場艱苦卓絕的戰(zhàn)爭中。
平型關大捷:不少八路軍戰(zhàn)士沒有死在與敵人的戰(zhàn)斗中,卻倒在了日本傷兵的冷槍暗刀下!
1936年底,我從“抗大”二期畢業(yè)分配到115師686團任二營教導員。當時團長是李天佑,政委是楊勇。1937年9月23日,115師到達距平型關還有幾十里的上寨鎮(zhèn),準備伏擊經(jīng)過此地的日軍板垣師團。
平型關俗稱瓶形關,顧名思義,是一個狀如瓶子的大山谷。瓶口是老爺廟,瓶底是平型關,中間是一個大肚子山谷,谷底叫喬溝,有一條長5公里的公路。按照戰(zhàn)斗部署,685團在東側(cè),686團在西側(cè),在老爺廟缺口處的高地上,架設了10挺機槍的強大火力,形成左右夾擊、關門打狗之勢。9月24日晚12點,師指揮所下達了出發(fā)命令。
那天夜里,天空陰云密布,下著傾盆大雨。我們二營冒著大雨,急行軍到達了指定的位置。在緊張焦急的等待中,我們額頭上的汗水和雨水交匯在一起。那一晚似乎特別漫長,平型關上除了雨聲外,什么也聽不到。趴在我身邊的一個剛參軍的小戰(zhàn)士,在草叢中直發(fā)抖。我拍拍他的背,輕聲說:“別怕!”小戰(zhàn)士說:“我不怕,就是有點冷!
早上8點鐘,從山溝里傳來了汽車的馬達聲,日軍第5師團第21旅團的車隊終于出現(xiàn)了。為首的日本鬼子高舉著太陽旗,與太陽旗一起的還有20幾個扛刺刀的日本步兵。后面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軍車,車上滿載著軍用物資和日本兵,接著是騎兵。汽車和馬匹連成一線,擠滿了整個谷底。馬上和車上的日本鬼子斜背著槍,昂著頭,一副盛氣凌人、狂傲自大的樣子。
看到師指攻擊信號彈升起,團長李天佑舉起手槍,大喊一聲:“攻擊開始,狠狠地打!”剎那間,我們的機槍、步槍、迫擊炮等一齊發(fā)射,把擁擠在公路上的鬼子打得人仰馬翻。被這一突如其來的猛烈進攻打得蒙頭轉(zhuǎn)向的鬼子清醒過來后,就依托汽車、山丘、尸體等做掩護進行反擊。隨即,我們團和685團向谷底發(fā)起猛烈的沖鋒。戰(zhàn)士們一個個如猛虎下山,迅速沖入敵群,展開了驚心動魄的白刃戰(zhàn)。排長常海車子彈打光了,就端著刺刀與敵人拼殺,一連刺死了6個鬼子,最后被鬼子用刺刀挑死。那一仗打得異常激烈,戰(zhàn)斗結(jié)束后,只見半山坡上,鬼子的騎兵連人帶馬橫尸遍地,公路旁和山溝里鬼子的尸體一個挨著一個,河灘上積著一攤攤的血跡,山溝里到處都傾翻著鬼子的汽車,汽車上面和車輪下面也有不少鬼子的尸體。
我們不少八路軍戰(zhàn)士沒有死在與敵人的戰(zhàn)斗中,卻倒在了日本傷兵的冷槍暗刀下!由于長期受武士道精神的毒害,日軍至死也不愿交出武器。有的受傷之后開槍自殺,有的剖腹自殺。三營的劉營長背起一個半死不活的日本傷兵,沒想到傷兵掙扎著一口咬掉了他的耳朵,然后自殺。我在打掃戰(zhàn)場時,也被一個垂死的日本鬼子,在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跟著我一起沖鋒的那個小戰(zhàn)士,發(fā)現(xiàn)汽車底下躺著一個日本傷兵,想把他拉出來治傷,誰知那傷兵卻拿軍刀殘忍地刺進了他的腹部,小戰(zhàn)士再也沒有站起來。一些日本傷兵跑到山上的草叢中躲了起來,看見我們過去搜查就放冷槍。我們營有十幾個戰(zhàn)士都是這么犧牲的。
冀魯豫反“掃蕩”:新婚剛4個月、年僅34歲的團長肖明,迎著鬼子沖了上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1939年,686團擴編為教導4旅,我被任命為10團政委,肖明任團長,部隊到達微山湖以西地區(qū)活動。1940年到1942年之間是微山湖地區(qū)最艱苦的時期,自百團大戰(zhàn)以后,日軍瘋狂地開始向這個地區(qū)進行“大掃蕩”。
1940年12月,日軍在微山湖以西發(fā)起了“12月大掃蕩”,采取“鐵壁合圍”,“囚籠政策”、“三光”政策,先后投入了4萬多兵力,慢慢收縮包圍圈。針對日軍的策略,我們按上級指示,將部隊化整為零分散成5個小隊,我和團長肖明帶200多人行動。
21日,我們陷入了日軍的包圍圈。那天晚上,四周到處是槍炮聲。團長一看形勢危急,把我一推:“快走!我來引開鬼子。”他帶著警衛(wèi)連十幾個戰(zhàn)士迎著鬼子沖了上去。我強忍著悲慟,帶著戰(zhàn)士們順利地突出了包圍圈。
當我們回過頭來,遠遠看見村子里火光沖天。一個突圍的戰(zhàn)士報告說,團長和警衛(wèi)連全部犧牲了。很多戰(zhàn)士要沖回去為團長報仇,我含著眼淚攔住了他們。其實,我何嘗不想殺回去呢?想到團長肖明和那些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一個個倒下,我不禁失聲痛哭。
那時的肖明才34歲,新婚不到4個月。不久前,他和我的談心話似乎還在耳邊響起:“老方,我們肖家兄弟三個就剩下我一個了,哥哥和弟弟一個在長征中犧牲,一個在打平型關時給小鬼子刺死,我再不找老婆,我們肖家都絕后了!
那晚,我們突圍的100多人面對著團長犧牲的方向,跪下一起發(fā)誓:“一定要把鬼子趕出中國,為犧牲的團長和戰(zhàn)友報仇。”
回延安:沖破5道封鎖線,躲過兩次“大掃蕩”,足足走了5個月
1943年,黨中央為了保留干部,讓我們這些多年在前線作戰(zhàn)的同志回延安休整學習。
3月,我和11團團長王根培、師部敵工科長等七八個人一起起程回延安。這一走就是5個月,走走停停,一路上又是化裝、又是繞行,在黨組織的接應下,幾次死里逃生,先后沖破了五道鬼子的封鎖線,躲過兩次鬼子的“大掃蕩”。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次虛驚。6月份,我們走到了129師駐地太岳地區(qū),劉伯承師長熱情地接待了我們。當時太岳地區(qū)的抗日形勢依然很緊張,日軍到處修建據(jù)點,而且每隔幾天就來一次“掃蕩”,戰(zhàn)士們隨時隨地都處在緊張的狀態(tài)下,隨時都準備投入戰(zhàn)斗。
一天晚上,我們剛睡下不久,就聽到隊伍中有人喊了一聲“敵人來了”。沒等我清醒過來,就被一個戰(zhàn)士拉著沒命地往山上跑。等天亮時才發(fā)現(xiàn)一個鬼子都沒有,原來是哨兵太緊張而誤報。我們聚在一起看著互相的狼狽樣,齊聲哈哈大笑。笑聲里既有劫后余生的欣慰,更有我們必勝的堅定信念。那笑聲至今仍常常回響在我的耳邊,是那么暢快,是那么高亢。在后來的工作、生活中,無論遇到什么為難的事情,我常想,還有什么比那時更困難、更危險的呢?這是我多年來始終能保持樂觀、豁達的一個重要原因。
1944年,我在延安中央黨校學習,還沒有畢業(yè),就接受任務趕赴抗日前線。當時,我?guī)е?00名干部。從延安一直往部隊的駐地山東西南走。到河北霸縣,我們碰到1縱隊1師。我被任命為1師政治部主任,隨1縱打進了東北,直到日本投降。
這么多年過去了,抗戰(zhàn)中的一個個場景在我的腦海中依然清晰鮮明,特別是經(jīng)常想起那些連名字都沒留下就犧牲的戰(zhàn)友。我不僅用他們的事跡激勵自己,還用他們的事跡教育自己的子女:“干工作、做事情,要對得起黨、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絕不能圖名圖利!
(來源:解放軍報,作者:曾政雄、李文景、彭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