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日本東京八月十八日電 題:一位日本老兵的懺悔
中新社記者 滕劍峰 王健
他曾是一名當年侵華的日本軍曹,戰(zhàn)爭時期殺害過不少中國軍民;他曾被蘇軍俘虜,在西伯利亞苦役三年,戰(zhàn)時的槍傷幾乎將他脊骨爛掉,但就是在無比的苦痛中他才幡然悔悟,對自己當年在中國所犯下的罪行痛悔不已。
于是從一九八五年開始,他堅持了每年一度長達二十年的謝罪之旅。每年來到中國泰安等當年他所屬的部隊侵略作惡的地方,向被他殺害的中國人的靈魂謝罪。他還與中國的作家共同撰寫出版《鬼子又來了》,用親身的經歷告知日本人,不忘歷史,堅持和平。
走進鹽谷保芳自家經營的和式小旅館,一派平和恬靜。今年已經八十五歲的鹽谷告訴我們,每年一次的中國謝罪之旅,使他的心靈得到些許平復;近年來,已經休業(yè)在家的他便操花弄草,怡然自樂,同時研讀歷史書籍,并自費為中國的地方博物館搜集一些當年侵華日軍的裝備物件等。但是以前,他卻經常從惡夢中驚醒,夢中尸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他覺得是那些靈魂在讓他不斷往返于中國、“我要在干過壞事的地方干好事”,“只要我活著就要來中國,在曾經踐踏過的土地上謝罪!崩先苏f這番話的時候沒有絲毫猶疑。
如今,戰(zhàn)爭過去了六十年,不少日本年輕人常問鹽谷,為什么事到如今還要一年一年再去中國謝罪?對此鹽谷的回答近乎“訓斥”:我們日本的廣島、長崎,大家為什么每年都要去紀念?家里祖先為什么每年都要去上墳?日本侵略中國的時候我在那里的所作所為足夠槍斃,如果不去謝罪,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鹽谷對記者說,他看到現(xiàn)在的日本右翼歪曲歷史,非常憤恨,同時對現(xiàn)如今的日本年輕人對過去那段歷史的無知和淡漠,更感到十分憂慮,他說,沒有經歷過戰(zhàn)爭的人永遠不會知道戰(zhàn)爭的可怕和殘酷。對于那些輕率談論戰(zhàn)爭和歷史的年輕人我不屑于和他們辯論。我們不能忘記歷史,不能忘記日本的侵略曾經對別的國家所造成的災難。鹽谷拿出一本他當年所在的侵華日軍五十九師團戰(zhàn)后存活人員花名冊,可以看到大部分名字已被黑筆劃掉。鹽谷說這些人都已相繼離世。“像我這樣的人已經所剩無幾了,真正能證明那段歷史的人也不多了……”,說這些話時,他的目光有點悵然。
鹽谷感嘆,自己的親戚中,祖父輩有人參加過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父輩有人參加過日俄戰(zhàn)爭,而自己參加了侵華戰(zhàn)爭,可以說家里三代都在中國的土地上打過仗。最近細讀日本歷史,發(fā)現(xiàn)從一八九0年以后的六十年,是日本集中發(fā)動多場戰(zhàn)爭的六十年;而一九四五年戰(zhàn)敗后,則是日本和平發(fā)展的六十年。這兩個六十年的日本有著鮮明的對比,戰(zhàn)亂的六十年,日本窮兵黷武,瘋狂侵略亞洲鄰國,國內也民不聊生。而和平的六十年,日本經濟快速發(fā)展,人民生活安定富足,這一鮮明對比的兩個六十年說明:日本只有以史為鑒,選擇和平的發(fā)展道路,才會給國家?guī)砼d旺,給人民帶來幸福。
在歷次的謝罪之旅中,給鹽谷留下最深印象的,是有機會見到當年曾刀兵相見的八路軍戰(zhàn)士王永堅。當時王老將軍已經七十七歲,在見到昔日宿敵前來謝罪的時候,兩位老人百感交集。鹽谷回憶說,那時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流著眼淚,一個勁地鞠躬。兩人都是古稀之年,都見證了那段悲慘的歷史,一個是當年奮勇御敵的老八路,一個是昔日燒殺掠奪的鬼子兵,是那段不容忘記的特殊歷史將兩個素不相識的人變成戰(zhàn)場上的敵人,又是為了紀念和不忘那段特殊的歷史,兩個昔日的敵人如今成為同道者。
王將軍曾為此次相見之事賦詩一首,至今仍被鹽谷鄭重地裱在家里客廳的正中,詩中有這樣的句子:緣何對頭成朋友,正義力量為樞紐。鹽谷說,堅持和平,正視歷史,反省過去的侵略罪惡,這才是做人的正道,也是日本這個國家所應走的道路。因此,他的謝罪之旅還會一年一度地繼續(xù)進行下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