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不能意氣用事”
以前覺得自己什么都能干,有些逞能,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個人英雄主義不適用于志愿者這個團隊
回家第一件事是看女兒,和妻子離婚后,他是女兒最親的人。
見到女兒,眼淚刷刷地下。葉芩手臂骨折未愈,睡在豬圈里,小臉黑黑的。學校里那些沒受傷的孩子,都去云南讀書了。鎮(zhèn)里的臨時學校,沒有四年級學生。
這時電話響了,北川縣紅十字會的負責人,想讓葉劍代表紅十字會去北京求援。
葉劍答應(yīng)了,他想帶女兒去北京,給她找一所學校。
家人的態(tài)度讓葉劍意外,從開始支持他當志愿者,到變得有些冷漠。
母親說,村里有傳言,說葉劍去發(fā)國難財了,弄到了好多錢,后來被公安抓了,進了班房,他留的光頭就是證明。
“你還當志愿者?家誰來修?咱們村很多做生意的,都出去找錢,你就只會向我們伸手!备赣H葉世林抱怨。
聽到葉劍想去北京為紅十字會申請資金,葉世林指著家門對兒子吼:“滾!
“滾就滾,我一定要去!比~劍執(zhí)拗。
母親追出門,偷偷塞給他400塊錢,含淚轉(zhuǎn)身。
400塊,父女倆車票都買不起。葉劍正猶豫,一位志愿者趕到車站,遞上1500元錢。
北京城好大,讓葉劍有些暈。
找了幾家學校,他都失望而歸。學校正趕上暑假,校領(lǐng)導(dǎo)說,奧運會期間,學校不能收新生。
那幾天,葉劍騙女兒,說北京的學校聯(lián)系好了,但是要等10月份才開學。
他做出一個決定,讓女兒自己回家,他留在北京找慈善部門。
送女兒上火車時,他求列車長照顧葉芩。列車長皺眉,“頭一次遇到你這樣的家長,讓孩子自己跑那么遠的路,你是不是不想要她了?”
火車即將啟動,窗外的葉劍在紙上寫:我女兒永遠是最堅強的。
北京紅十字會和青基會,聽說葉劍是災(zāi)區(qū)的志愿者,招待很熱情,但都直言,事關(guān)捐獻流程,沒有詳細的項目計劃和后期審核,光憑兩張北川的公函和一張志愿者的證明,不能給辦。
北京之行竹籃打水。葉劍第一次覺得孤單,并發(fā)覺是自己錯了,“光憑熱情和沖動,沒有準備和計劃,只能到處碰壁。做志愿者,不能意氣用事。”
以前覺得自己什么都能干,有些逞能,個人英雄主義不適用于志愿者這個團隊。
“我們被利用了”
在葉劍看來,在一些公益活動背后有一種盲目和無序
葉劍開始聯(lián)系和發(fā)動全國各地的志愿者。
去年12月初,志愿者有次大規(guī)模活動。福建志愿者賴金土在當?shù)胤秩位I集了17萬套、價值1000多萬元的冬衣和棉被,準備發(fā)往災(zāi)區(qū)。葉劍在四川接應(yīng),做發(fā)放總負責人。
12月和1月,是四川最冷的時候,棉衣必須在12月中旬發(fā)到災(zāi)民手中。
可是4萬多元的運費,成為擋在志愿者面前的最大障礙。葉劍說,他找到多個地方的民政局尋求支援,但人家都出不起這筆錢。
這時,成都的一家石材商會表示可以出運費,但條件是,為他們做媒體宣傳。
沒有多想,葉劍和賴金土應(yīng)承了下來。
資金到位了,去年12月下旬,棉衣發(fā)放到了平武縣200多個村。但宣傳變了味兒:冬衣棉被變成了商會募集的,兩地志愿者們所做的一切,被淡漠。
“我們被利用了。”葉劍說,即使合作之前知道有這樣的結(jié)果,他們也只能接受,畢竟,只要棉衣發(fā)到災(zāi)民手里,志愿者的目的就達到了。
在葉劍的理解中,志愿者大多是感性的,他們中有很多人家境很好,但做志愿者的初期,很多人為幫助窮人散盡家財,賴金土就是個例子。地震中,這個福建晉江一家陶瓷企業(yè)的老總,曾提著28萬現(xiàn)金,到災(zāi)區(qū)到處發(fā)錢。
“那種心情可以體會,但這樣又會持續(xù)多久呢?”在葉劍的印象里,長期做志愿者的,到最后,多數(shù)人連自己和家庭的生活都保證不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激情背后的盲目和無序。
路會不會走偏?
葉劍說他無法預(yù)知,當志愿者和商業(yè)在一起,今后會有怎樣的問題
雖然付出不求回報,但志愿者也要養(yǎng)家糊口,葉劍不想總伸手向哥哥和父母要生活費。
“我們聯(lián)系那些有錢人去救災(zāi),不如自己賺錢去做公益!苯衲昴瓿酰~劍成為共展志愿者聯(lián)合會的四位組織者之一。籌劃這個組織,基本綱領(lǐng)是:公益+實體+傳媒。依托實體的資金來開展公益,同時發(fā)動更多的人加入,滾大志愿者的雪球。
今年4月,葉劍成為一家剛剛成立的建筑公司的副總。
公司老總騰先生也是一名志愿者,他承諾,公司成立初期,拿至少30%的資金做志愿工作。
4月27日上午,綿陽市人才市場,葉劍代表公司招聘,條件有:志愿者和災(zāi)民優(yōu)先。
兩天后,葉子在葉劍的邀請下入川。在河南,她從事志愿者工作18年。
經(jīng)過長談,葉子對葉劍的看法是:有能力和魄力,但在志愿者的工作和策劃上,缺乏經(jīng)驗和自信心。
葉劍認為葉子的話一語中的,葉子就是他的智囊團,請葉子來,他多了個左膀右臂。
談話間,葉子每說到重要處,葉劍都要拿筆記錄:幫助弱勢群體,只是狹義的概念,而廣義的,是引導(dǎo)和帶動公眾,從事志愿事業(yè),人人處處都可以做公益。
事實上,最近一段時間,葉劍每天八成的精力,都用在實體資源拓展上。他說,這讓他感覺自己又成了一個生意人。他對財富,又找回了概念。
葉劍擔心,自己志愿者的路會不會走偏,如果有一天,公司賺了很多錢,而他忘了拿這錢來做公益……他無法預(yù)知,當志愿者和商業(yè)在一起,今后會有怎樣的問題。
“你從旁觀者的角度,再給我提些建議,越尖銳越好。”葉劍對記者說,并拿筆準備記錄。
在他看來,自己未來的志愿者之路,仍然像面前的白紙,感到迷茫,沒有指引,“但我仍然愿意在白紙上寫下去。”
- 寫給他們
尊敬的志愿者們:
因為5·12,我們聚到一起,用真誠,用熱血,用淚和汗,用生命,譜寫了一曲曲驚天地、泣鬼神的詩。
地震一周年即到,我想對我們說點什么,但不知從何說起,因為地下的英烈用眼睛時時看著我,一種感恩的、內(nèi)愧的心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我:“葉劍,你怎么啦?我們在幫你呢!
我真想說,戰(zhàn)友們,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弱,太渺小。我有很多的無奈與無助,有時,我不知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在我心里怎樣定位,我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當我看見永興板房區(qū)一張張憂傷的臉,看見地里的農(nóng)戶,弓腰,任風吹日曬,他們身后的農(nóng)房,還是磚頭瓦礫。
我是不是該堅持下去?我知道自己要怎樣做。志愿者們,你們知道嗎?
我相信,人的貪欲是無限的,怎樣才能讓人們減少貪欲,停下腳步,敞開心扉地小憩一會兒呢,這就是我們志愿者奮斗的終極目標。
我要感謝5·12,5·12讓全中國的志愿者真的覺醒了,我們試著去懂得人性的本真,懂得愛和奉獻,懂得了簡單才是快樂。感謝你們的付出,我相信,5·12不會在我們心中消逝,它是四川人民信仰的開始,是四川新希望的起點。
葉劍
2009年4月27日
記者 李天宇 四川綿陽報道 統(tǒng)籌/李素麗 宋喜燕 閭宏 制圖/林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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